元旦一過,程江等人就啟程回了老家,送别他們後,黎簡、路聖語也在次日前往北平,文修道則留在華海陪伴家人。
北平的風刮在臉上生疼,黎簡默默的把臉往衣領裡縮了縮。
電車伴随着嘈雜聲開了過來,車廂擠滿了人,有探出車廂的,扶着欄杆的,他們都聲嘶力竭地呼喊着,歌唱着,歌頌公理與正義将永垂不朽,他們将抒寫美好的詞語加注給美利堅、英吉利等國,他們的聲音和行人道上的贊頌聲呼應着。
好幾個陌生人向黎簡和路聖語打招呼,發傳單。每個人都會朝他兩說一句:“我們赢了!”
不同于路聖語的熱情回應,黎簡隻禮貌地回複了其中一個,“是的!我們赢了!”黎簡說這話的時候有些恍神,距離和會越近,喜悅的氛圍就越濃厚。
黎簡和路聖語放好行李,稍作洗漱就往《少年》編輯部尋去。
遠遠地,就看見中央公園圍着層層人,似有似無的聲音從裡處傳來,是演講聲,聲音一下子吸引住了兩人,好奇心對于他們這兩個年紀不大的人還是有的。
調轉目的地,朝裡走去,等兩人走進前去,才得知是北大師生在舉行了演講會。
“同胞們,人道的警鐘響了!自由的曙光出現了!試看将來的環球,必是赤旗的世界!”
黎簡費力地擠到前排去,剛露出頭,就聽到這句話。一時間沒收住臉上的驚愕,猛地擡頭看向演講者,是老師!
“勞工神聖!”
“勞工萬歲!”
路聖語在一旁也跟着高呼,他的聲音很具有辨識度,一下子吸引了司維的視線。
接收到老師的手勢,路聖語輕拍黎簡的肩膀,以作提示。兩人朝演講台側面走去。
待司維下來後,上去演講的是北平大學校長周鶴卿,向來矜持淡然的他此刻也激動得聲音發顫。“我們占了勝利,得了突破口,定要把國際間一切不平等的黑暗主義都消滅了,用光明主義來代它。”
随着話音落下,學生們群情激昂,振奮高呼着“華國萬歲!”“協約國萬歲!”“世界和平萬歲!”
接下來的幾天,北平城的歡樂氣氛達到頂峰。各大作者在報紙報刊上撰文稱贊,一片祥和。
旌旗滿街,電彩照耀,鼓樂喧阗,滿街的遊客好不熱鬧。舉國慶祝使絕大多數華國人都認為随着戰争結束,作為勝利國的華國能收回被德意志搶占的國土。
被占國土上的人們更是連日悄聲歡慶,自己馬上就要回歸祖國了。不必受欺壓,挨鞭打。
黎簡在這樣歡慶祥和的氛圍裡,顯得格外的沉默。她向老師們提出自己的憂慮,期望他們過不要盲目樂觀,被當做不了解局勢的杞人憂天。
不能說是老師們至今還對列強殘留幻想,他們作為純粹的理想主義者,願意相信公理存在,正義存在的。并且從當局透出的信息來看,華國同美利堅展開了親密外交,美利堅是非常支持華國收回主權的。所以面對黎簡的顧慮,寬聲勸慰着不必憂心。
不必憂心?黎簡也多麼希望自己是杞人憂天。可這是一個強權時代,“公理”隻是為剝削披上了一層美麗的外衣。弱國無外交才是赤裸裸的現實!黎簡無法将自己時代的軌迹告訴他們,隻能被時間裹挾着,眼睜睜看着事情發生,無可避免,無可挽回。
随着和會召開的日子臨近,她開始徹夜難眠,看着屋頂的橫梁,睜眼到天亮,在沙漏流走的時間裡,一遍遍詢問自己:你能做些什麼呢?你來到這個時代難道隻是注定成為洪流中的浮萍,無根漂泊嗎?
“黎簡,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兒。”來人是蘇老師家的大兒子蘇諾,說這話的時候,擺弄着包。不一會兒,取出一包牛皮紙包裹着的東西,掀開一看,是叮叮糖。“給。”
“我又不是小孩兒,給鐘英買的吧。”黎簡嘴上雖這麼說,但下手并不客氣,輕撚一塊糖放進嘴裡,粗糙的粉質和黏膩的口感讓黎簡眼睛微眯。
“真甜。”甜到糟糕的心情随着糖一起化散開。
沒什麼過不去的,總得有人去做。拂走心上的陰霾,再看這汪水池,隻覺得晚來風約半池明,重疊侵沙綠罽成。
平凡又如何,哪怕她是一株浮萍,也要繁殖出綠海。
感受到黎簡情緒不再低落,蘇諾彎了彎嘴角,“走了。”
“謝了。”
回答黎簡的是高高擺手和背影。
不過兩日,黎簡找到司維,“老師,我寫了新文,您幫我看看可以嗎。”
“瞧我,這幾天忙,一直說要找你談談。”司維接過稿子放在一旁,又招了招手,示意黎簡坐。“可有不習慣?”
黎簡搖頭,“挺好的,就是累着師娘了。”司維家中有餘房,得知兩個孩子居然去了招待所,立即讓退了房,帶回自己家。
“你蘇老師家兩小子,這些日子想來你們應該也已經見過,他們都打算留法呢。現北大不收女生,你可有考慮過留洋學習?”他個人是希望孩子能走出國門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也想聽聽孩子的想法。
黎簡又搖頭,看着老師,目光堅定地說:“我想留在華國,老師您知道的,我一直以來的目标不曾改變,我想到山野去,去切身了解底層百姓生活,去看看他們到底需要什麼,自己又能為他們做些什麼。”
“好志氣!”司維站起身,“可你想過嗎?你身體是否能支撐自己去跋山涉水,這個世道對女子總歸是不公的。”黎簡雖然沒提過家裡的情況,但司維還是從相處的時日裡看出她家境不差。
光手上的那塊表,就值不少錢,況且尋常人家的孩子少有挑食,皮膚嬌氣。哪像黎簡,環境稍差身上就能起麻疹。可說她講究也不妥,鹹菜白粥也能吃,環境再差也能住,花錢從不大手大腳,日常穿的衣物因為便宜不禁事,補丁都打了好些個。
“老師,您放心,我會保護好自己的。”黎簡試圖通過講述自己跟着武行學習的事讓司維相信自己有能力留面對他說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