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别稍久,眷與時長。自分别那日想念便開始生根發芽,一刻不停地生長...臨近江洲城,黎簡反倒躊躇起來。因為在這時,她突然意識到,她并非她。記憶、感情不是假的,她難道就是她了嗎。
船隻不懂人的遲疑,它順着自己千百次行駛過的軌迹,沒有松懈,直抵江洲城。
在踏上江洲城的地界時,整個人似乎被母親擁抱,空氣中成分很複雜,草木、塵土、略微灼人的風...沿街的建築,都是那麼的親切。這樣的親切是黎簡在其他城市不曾體會過的。
循着記憶中的家的方向去,遠處從巷道奔出來一隻通身黑色的大狗,膘肥體壯,樣貌十分神勇,他既不親人也不怕人,行人看見他有意避開。
黎簡站在路中間,瞧着它竟是直奔自己而來,看那架勢有些駭人。
許是認識它的人瞧見了,大聲提醒黎簡道:“幺妹,你莫怕你莫怕,這個狗不咬人。”邊追邊沖大黑狗吼,“黑熊,黑熊莫咬人哦!咬人你龜兒要遭宰肉!”
人哪能追得上狗,三兩眨眼間,大狗就近在眼前,它的毛色十分有光澤,背脊的皮毛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起銀色的光。
黎簡不避不讓,因為它的表情并不兇狠,而是帶着友好的神色奔來。
“好了好了,你叫黑熊哦,冷靜一點。”黎簡被撲得往後倒退了幾步才穩住。狗也很快冷靜下來,原本的立耳往後折,尾巴也搖得螺旋槳似的,嘴裡發出撒嬌般的嗚咽聲。
大哥見狗沒咬人,慢下腳步,小跑過來。“幺妹,沒遭黑到噻。”
“沒有。”
“你外地哪兒的?來江洲城幹什麼。”大哥用蹩腳的官話詢問着,黎簡才反應過來自己說的官話,立即擺手,用家鄉話回道,“不是不是,我就是江洲城的。”
“哦,就是江洲城的所。”大哥感歎了句,接着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
黑熊就乖乖的坐在黎簡腿邊,不知道的瞧見了,怕是會以為是她的狗。
“勒個狗是那邊李家屋頭的,野慣了,不過他還是乖。”說着想去摸一下狗頭,黑熊靈敏地往旁一躲,站起身圍着黎簡繞了一圈又坐下。“嘿,你還歪诶,沒得吃的硬是摸都摸不讓。”
“有點防備心還是好,免得遭人逮了。”黎簡這才發現狗的兩隻前腳是白色的。
大哥擺了擺手,“不得,這個狗精得很。況且都曉得是她屋頭的狗,沒得哪個去整得。”
又聊了幾句,黎簡才和這位大哥告别。
“你跟着我幹嘛,鼻子這麼靈哦,不過我包裡的吃的你吃不了,辣椒(單指食物是辣的)。”黎簡彎腰對黑熊說道,試探的伸手,摸了摸它。
黑熊不躲不閃,任憑摸頭,尾巴搖得十分歡快,黎簡也笑着說,“你快回家吧,我也要回家了。”說着又往前走。
到了分叉路口,黑熊攔着路,不讓黎簡往右走,“你想讓我走左邊呀,可是我家在右邊诶。”僵持了十多分鐘,最終黎簡妥協,往左邊的路走去。
黑熊走在前面領路,昂首挺胸,神氣十足,時不時回頭望黎簡一眼,确認她是否跟上。
上坡下坎,路越走越寬,最後停在一處民居的大門前。由于江洲城依山傍江,雲霧多、濕氣重、日光不足,所以建築依山體走勢而建,布局會更為靈活。青瓦出檐長,穿鬥格子牆,懸崖伸吊腳,外挑跑馬廊說的就是江洲城一帶的建築風格。
一路上黎簡就發現,受北派建築,西洋建築的影響,江洲城如今多了不少改良版的四合院和西洋建築。
眼前的這戶屋舍看着是老式的江洲城建築,半空露出的房體看着像全木制的建築,房屋與大門隔着約5.6丈的距離,外牆利用了穿枋與木珠組成的方格套粉白竹編夾壁牆,白灰是剛補過的樣子。
“汪!汪汪!”
“黑熊,來了來了,莫催。”約莫40歲左右的女人聲音透出大門縫隙。
門被打開,她的腳邊跟着一個四五歲左右的小男孩,男孩性子有些内斂,看了眼黎簡就将頭埋進大姐的褲腿裡,但又好奇,時不時的偷看黎簡。
“您好。”黎簡還在組織措辭,說小狗帶着自己來的,會不會在旁人耳朵裡聽起來有些奇異。
“小姑。”男孩的聲音小,隻有龐嬢聽到。她盯着黎簡看了兩三秒,立刻驚喜大叫道;“簡小姐!簡小姐回來了!”
在黎簡疑惑地視線中,她看見朝自己跑來的朱隻雪。“嫂嫂。”随即看向那小孩,所以...這是大哥的孩子!
不久前,船幫與洋船發生糾紛,緊接着老屋被炸,所幸黑熊示警及時,家裡人沒有受傷。
如今正修繕老屋,黎泉租下這房子作為臨時居所。
接到黎簡回來的消息,黎泉緊着着急的事情先處理,在暮色朦胧中踏進家門。
本在院子裡陪侄兒玩耍的黎簡,似有所感,擡頭看見站在門口的黎泉。急急起身,驚喜地喚了聲二姐。
二姐雖比起記憶裡的模樣,多了絲威嚴。可黎簡心中沒有絲毫陌生,隻有親近和喜悅,明明這是第一次相見,可在黎簡心中有個聲音,她是疼愛自己的二姐。
兩姐妹狠狠地擁抱了許久才松開彼此。
黎泉先同坐在一旁的老漢(爹)問好,又與朱隻雪打了個招呼,才拉着黎簡坐下,詢問道她在外的生活。
哪怕朱隻雪已經聽過一遍,依舊不膩地搭着話,和黎簡一道講給黎泉聽。
黎東東沒有搭腔,點旱煙抽着,靜靜地聽着,他的視線不自覺的停在了幺妹身上,手上的疤痕,曬黑的臉,那雙明亮的雙眸燙的他說不出其他話。
回到家中,黎簡久違的松懈下來,朱隻雪喜歡花,院子裡栽種着各種花,常見的、不常見的都有,黎簡最愛在濃蔭匝地的花園尋一處地方,放上一個搖椅,躺在上面悠閑地看着雲。
陽光兀自在樹葉隙間不斷移動,光線映射出來的地方明亮,斑斓,有幾分逝去的夏的味道。黎簡在這樣溫暖柔和的陽光中,沉沉睡去。
醒來時,躺椅旁的地上多了個小人兒,他就這麼安靜的坐着,手裡捧着一本書,誰也不打擾。
黎簡靜靜地看着他,黎江眉眼很像朱隻雪,兩個眼睛圓圓亮亮的,睫毛又長又濃,跟天女花①似的,眼尾微微下垂,讓人看一眼就滿心疼愛。
黎江察覺姑姑已經醒了,一眼接一眼的偷瞄。直到黎簡讓他坐到搖椅上去。姑侄二人捧着一本書,津津有味地讀起來。
時間是無形的河流,人像河床裡的砂石被它沖刷着去往不同的地方。這樣安逸平和的日子很快被漢江的來信打破。
黎簡收到信後就急急回房間收拾東西,一家人也跟着忙上忙下幫忙收拾。黎泉見小妹這麼着急,想到正好兩日後有一批貨要運往漢江和華海。提前裝箱走,晚兩天進港也不是難事,便安排了黎簡走水路。
臨近登船,黎簡才意識到,這一别不知又要多久再能和家人團聚。
黎東東拍了拍黎簡的肩膀,“出去照顧好自己。”
黎簡點頭,“老漢,煙可以抽,但你别當飯抽,保重身體。”
黎泉抱了抱妹妹,“家裡有我,你就放心,在外面保護好自己。”說完摸了摸黎簡的頭,不舍道,“到了記得打個電話回來。”
朱隻雪抱着黎江,“狗兒,給姑姑說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