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秦岚在和江渲聊完回房後想了很多。

從與江渲初識就互看對方不順眼，不斷給對方使絆子鬥嘴的點點滴滴，一直想到那輛刺傷他眼的失速轎車。

或許江渲救他并沒有什麼特别理由，或許江渲隻是心善，又或許江渲隻是本能想要避開才往前撲，恰好将他撲出危險範圍。

但不論如何，江渲救了他是不争的事實。秦岚不喜歡欠别人人情，任何人的都一樣。

他被江渲撲出去後順着斜坡往下滾，在地上翻滾幾圈後重重撞上電線杆，腦袋陣陣嗡鳴，眼前閃過大片雪花似的白光。

那時，他什麼聲音都聽不見，鼻腔和口中都是濃濃血腥味，秦岚蜷縮在地上，捂着頭，很想吐。

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秦岚才再次聽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聲，随後，他被人扶起。

秦岚不斷眨着眼，想要驅散眼前閃爍的光點，但收效甚微，似乎有人扶着他的肩膀在焦急詢問什麼，秦岚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接着，眼前的白色光點周圍突然泛起彩色的光，有紅有黃，不斷閃爍着。秦岚一隻手捂住後腦，一隻手捂住胃，幹嘔了幾下，把晚飯全都吐了出來。

他腦中一片混沌，像一隻失去自由意志的實驗室兔子一樣，被人攙扶着上了擔架，别人叫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一連折騰了大半個晚上。

秦岚在半夜驟然驚醒，幾乎失去時間觀念，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睡了過去。

周圍很安靜，一眼望去隻能看見淡藍色被風吹動的簾子，以及背後用鉛筆畫着貓貓狗狗和小人的白牆。

秦岚的視線從旁邊桌上已經冷透的水落到自己挂着吊針的手，不知是不是他動作間扯到了針管，手背上暈起點點猩紅。

看見那抹猩紅，秦岚後腦忽得傳來一陣刺痛，連帶着雙眼也開始抽動，他皺起眉，擡手用無名指與拇指壓住兩眼，感受血管在指腹鼓動，突然想起什麼。

秦岚猛地擡頭，顧不上刺痛的後腦，在周圍一陣摸索，很快摸到放在枕邊的手機。

手機屏摔碎了，好在還能用，點亮一看還剩17%的電，密密麻麻的消息和未接電話占據主界面，最顯眼的是一條兩個小時前一位備注為“母親”的聯系人發過來的短信。

那條短信隻有短短三個字。

“回電話。”

秦岚擡眸看了眼挂在上方的吊瓶，吊瓶中的液體還剩三分之一，流速很慢，半天才顫顫巍巍落下來。

秦岚放下手機，用腳壓着左手手背上的針眼，另一隻手幹脆利落将吊針拔出，順手将針挂到吊瓶旁，轉身下床，掀開簾子，另一隻手按進撥号界面。

房間内隻有秦岚一人，有兩張床，其中一張是空着的陪護床。

他家裡有錢，父母常年都在海外打拼，忙得脫不開身，出了這麼大的事，也隻會花點錢讓人過來照顧秦岚幾天。

撥号提示音響了幾聲，随後，秦岚手心微震，他一邊從椅子上拿起沾滿灰塵和血液的校服外套，一邊啞聲說道：“媽。”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嘈雜，不斷傳來交流聲與腳步聲，伴随着接水以及吞咽聲。

“聽說你被車撞進了醫院，我找兩個護工照顧你，學校那邊先請假，恢複好再去上學。”

電話對面是一道不急不緩，溫柔優雅的女聲，“我這邊忙，你若想追究責任就自己請律師打官司，錢不夠跟我講。”

秦岚并不意外，“我”了一聲，接着問道：“我同學怎麼樣了？”

電話對面的女聲一時沒回答，秦岚隐約聽到有人壓低聲音用英語說了句什麼，秦母快速回了句話，接着，電話内傳來椅子摩擦聲。

秦母匆匆落下句“什麼同學？你自己看着辦，我有事，先挂了”就幹脆利落挂斷電話。

秦岚一愣，突然意識到什麼，拉開房門沖出病房，一路跑到護士台前，皺着眉極速問道：“和我一起被送進來的那個男生呢？”

此時已是深夜，前台護士有些疲憊，打了個哈欠，視線飄飄落在秦岚流下鮮血的左手，驚呼一聲，瞌睡蟲都吓醒了，急忙從旁邊拿過幾個棉球和兩隻棉簽幫他處理起來，責怪道：“這是做什麼，你把針拔了？不要命了啊。”

秦岚壓下心中急切，深吸口氣，再次重複道：“和我年紀差不多大的那個男生呢？他在哪個病房？”

護士這才擡眸看了秦岚兩眼，皺着眉思考兩息，疑惑道：“你是今晚因為車禍被送進來的那個？隻有你一個啊，哪還有别人。”

秦岚聽完瞳孔一縮，轉身就要走，被護士“诶”了兩聲扯住衣袖。護士看出他面上焦急，安慰道：“可能人家傷得不重，根本沒被送來醫院，也可能是因為某些原因轉院了，你别着急，先回病房，我幫你問問，好吧？”

“不可能。”秦岚喃喃說道，邏輯清晰：“當時他就站在我旁邊，我沒直面撞上車都進了醫院，他不可能傷得不重……就算是轉院，也隻可能因為這裡的醫療條件已經幫助不到他……如果是這樣，他肯定已經來過這，不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有。”

護士看他眼眶發紅，身上衣服還沾着幹涸血迹，年紀又小，有些于心不忍，拿起手機發了幾條消息，寬慰道：“好了好了，你先找個地方坐着，我幫你問問，這樣行不行？”

秦岚沒說話，轉過身，雙手撐在護士台上，低着頭，靜靜等待着。

沒過兩秒，護士就擡起手機貼在右耳上，道：“喂，張姐，今晚接的那個因為車禍送來急診的你還有印象不，患者說他有個朋友，您能幫我問一下他朋友現在怎麼樣了嗎？”

“對對，就是那個酒駕開車的……啊，沒送過來？”護士表情一凝，沉默聽了幾息後語氣低下來，道：“這樣……行，我知道了。”

護士挂斷電話，擡頭對上秦岚目光，眼神複雜，秦岚似乎察覺到什麼，凝在眼眶中那滴沾着紅色的淚墜落，揉開手背上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