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斟酌兩息，歎了口氣，伸出手拍了拍秦岚的肩膀，輕聲說：“……節哀吧。”

“你朋友撞上了那輛車，救護車趕到時，已經沒有生命體征了。”

……怎麼會。

秦岚雙眼通紅，瞳孔劇烈顫動着，語氣顫抖，聲調忽高忽低，忽輕忽重：“怎麼……怎麼會，不應該……”

護士大概以為秦岚與江渲是很要好的朋友，從旁邊拿起紙杯，倒了杯熱水遞給秦岚，拉着他在等候區的椅子上坐下，拍了拍他的背，開導道：“人死不可複生，你别太難過了，之後的生活要好好過，帶着這份大難不死的幸運走下去啊。”

大難不死的幸運？

秦岚皺起眉，伸手捂住臉，将情緒藏在手掌中，護士隻能看見他顫動的嘴角和背脊。

護士以為他是幸運，僥幸從慘烈車禍中逃過一劫，大難不死。

可隻有秦岚自己心裡清楚，這根本就不是“幸運”，而是有人伸出手，将他從死亡推向新生。

他會活下來，不是天意，而是人為。

那晚，秦岚被護士勸着回了房間，護士重新幫他輸上液，安慰幾句便關上門，走了出去。

秦岚恍恍惚惚，坐在病床上，點亮手機。手機也不知摔到了哪，屏幕一閃一閃的，好在并不影響使用。

秦岚似乎有些無助，将手機點亮又熄滅，在桌面左右滑動着，點進一個圖标發呆，看上兩秒又擡手退出去。

鮮紅的未讀消息還在不斷增加，同學、老師、朋友，還有些連名字都叫不上來的人都抱着不同目的給他發來消息。

唯獨最上方的聊天框，卻永遠灰暗下去。

反複開關手機幾次後，秦岚點開聊天軟件，無視所有紅點，越過訂閱号消息以及天氣提醒後，目光停留在最上方。

江渲從前給他截圖時偶然暴露過自己給秦岚的備注，通常是秦·王八蛋·岚，後面帶着前括号，括号内寫着秦岚最近得罪了他的事。

比如什麼“摔壞我支筆”，或者“沒告訴我化學留了卷子”，又或者“某月某日食堂搶了最後一份炸雞排”。

秦岚給江渲的備注沒有那麼多花裡胡哨，就是平常的兩個字，江渲。

秦岚盯着江渲頭像看了兩息，遲遲盤不出心中究竟是什麼情緒。

直到一滴淚落下，模糊江渲的頭像後，秦岚才垂着眸，伸手擦去落在屏幕上那滴淚，手機自動跳轉到他與江渲的聊天界面。

他和江渲的聊天内容很無聊，沒什麼營養，基本是大段大段的罵人、互損、互怼，通常集中在去學校之前和放學各自回家之後——畢竟在學校用不着手機，可以直接面對面快罵。

最後一條消息是江渲發的，是一個手機自帶的國際友好手勢。

再往上，就是秦岚發的一句“偶然聽到有位女生放學後打算在操場和你告白，姑娘哪哪都好，就是眼光不行”。

秦岚将這段記憶從腦海中翻了出來，恍惚記起那天放學後，江渲特意沒走操場，拉着秦岚往後門離開的。

……要是江渲去了，說不定他就不會死。

可惜為時已晚。

那晚走在路上，秦岚滿腦子都是今天講的知識點，江渲走在旁邊跟他抱怨體測老師太苛刻，他隻胡亂應了兩句。

江渲的面容能夠清晰出現在秦岚腦海中，可秦岚卻想不起他和江渲的最後一面是什麼樣的。

秦岚身體疲憊，不知不覺就抱着手機昏睡過去，在夢中，他看到了江渲。

江渲背對着他，任由秦岚怎麼高聲呼喚都沒有回頭。

秦岚想去到江渲身邊，自己的雙腿卻好像被粘在地上，隻能眼睜睜看着江渲往黑暗中走去，被其吞噬。

秦岚能夠感到自己正聲嘶力竭地喊着，卻怎麼都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秦岚喊了很久，直到江渲消失不見，才停下喘着氣，坐到地上。

随後，他聽到一道冰冷的機械音，問他願不願意将自己的命放上賭桌，賭一個能夠将江渲帶回人世間的機會。

如果成功，那江渲和他都可以活着回來，如果失敗，那秦岚要把自己的命也賠進去。

秦岚聽到這話，低着頭笑起來，覺得簡直太劃算了。

他這條命本是江渲救回來的，哪怕失敗，也隻是走向他最開始的結局，如果成功，他還能救回一條鮮活生命，簡直血賺。

于是他想都沒想，便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