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色漸晚,江渲慢悠悠用過晚膳後,才換了身便于行動的黑衣出門。
在江渲踏出主院門那一刻,潛藏在陰影中,樹叢中,樹上,房屋背後的人影瞬間将視線投到江渲身上。
江渲動作一頓,這些人未免太過明目張膽,數道如有實質的目光就像渾身都是粘液的毒蛇一樣纏上江渲的身體,讓人想不察覺都難。
江渲呼出口氣,壓下惡心,若無其事往前走去,甚至還裝模作樣地左右看了看,目光掃過樹叢時,那片樹叢好像靜止下來,連風都不能吹動分毫。
夜幕降臨,王府各處已陸續點起了燈,微弱的燭光并不足以布滿整個王府,部分路段略顯昏暗,江渲又是獨自出門,為了低調,便也沒用蠟燭照明,給悄悄跟在江渲身後的黑影創造出絕佳的跟蹤環境。
直到一路走出主院,來到門口周圍,江渲依舊覺得身上凝滿了粘稠的視線,讓他頗為不适,倒真和老鼠一般無二,惹人厭煩。
門口站着個表情如常的侍從,正擡手用蠟燭點燃挂在門口用已照明的燈盞,聽見動靜回過頭,看清來者是江渲後不卑不亢低頭行了禮。
江渲點了下頭,沒在意,接着往前走去,直到越過侍從幾步後,卻突然停了下來,沒回頭,問:“是我記錯了嗎。以往負責點亮王府門口燈盞的人,是你?”
“……”即便江渲開口突然,那侍從心理素質卻過硬,聞言臉色都沒變一下,轉身面對江渲後背,哪怕知道他看不見,也依舊俯身行禮,回答道:“公子沒有記錯,原本負責點燈的是侍女阿蘭,但她今日身體不适,這才換了我。”
“原來如此,那你替我給阿蘭帶句話,讓她好好休息,等身體好全了再做工。”江渲不鹹不淡應道,似乎并未察覺異常,擡步走出王府。
那侍從目送江渲離開後依舊站在原地,繼續手上動作,将挂在王府門口的兩盞燈都點亮後才轉過身,擡眸朝隐藏在圍牆拐彎的同夥使了個眼神。
同夥接收到侍從視線,點了下頭,放輕腳步,将自己隐于黑暗中,小心翼翼跟上江渲,始終與他保持二十步以上的距離。
除了在屋頂跳躍的黑影之外,地上的黑影也不少,穿梭在黑暗中,帶起陣陣風聲,跟鬧鬼也沒多大差别。
江渲就像突然瞎了眼,聾了耳一樣,對這些異樣動靜充耳不聞,恍若未察,繼續往前走去。
一直到走出長街,到分岔路時,江渲才想起什麼一樣,藏到一棵樹背後,故作警惕地打量一圈周圍。
跟在江渲身後的人見他停下,像玩起一二三木頭人一樣,不約而同停止自己的動作,放輕呼吸,甚至就連跳了一半,單腳落地的人都沒有放下腿,保持着這個姿勢,一動不動。
江渲在原地等了一盞茶,周圍隻有風吹樹葉,青草搖晃的聲音,再無其他動靜,他這才從藏身的樹下走出,踩着影子往皇宮的方向走去。
而這一次,那些一路緊随江渲的影子卻沒有繼續往前跟去,隻目送江渲慢慢遠去,确認他的目标确實是皇宮後就閃身離開,去和自家主子彙報。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三皇子。
此時,三皇子正坐在王府内靠湖的小庭中,小庭桌上放着一方棋盤,黑白兩色棋子全都被擺在秦淵的右手旁,竟是在自己與自己對弈。
秦淵不喜府中太過明亮,覺得這會擾了夜色原本的靜谧,因此小亭中隻挂着盞搖搖欲墜,忽明忽暗的燭燈。
被他埋入景瑜王府的眼線踏着夜色而來,衣擺被風吹動,獵獵作響,身形一閃,便落在秦淵身旁,低聲将情報告知于他。
秦淵右手捏着一枚白子,聞言動作一頓,視線緩緩從棋盤移開,落在半跪在地上,抱拳答話的侍從身上,問:“他去皇宮了?”
“奇也怪也,江公子可不像會如此莽撞行事的人。”秦淵打量了侍從兩眼,收回視線,搖了搖頭,目光重新落回面前棋局上。光線昏暗,也不知秦淵是如何看清每一顆棋子落在何處的。
“啪嗒”一聲,那枚沾上了秦淵體溫的白子終于落下,與棋盤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碰撞聲,秦淵淡淡開口,也不知在和誰說話:“他總不能是走投無路,病急亂投醫吧。”
說完,秦淵又笑了起來:“也說不準。說不定他與秦岚的關系本就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牢固,二人是因利而聚也好,單純看對眼了也罷,我可不信兩個相識不到半月的人能夠在生死當前為别人豁出命去。”
“這種時候,與秦岚撇清關系,保全自身,才是上上之策。”秦淵落下白子後又擡手從黑棋的棋簍中拈出枚棋來,雙指懸在空中,毫不猶豫落下,将白棋蠶食大半。
“影響到自身利益,威脅到自身安全的情況下,選擇離開,也是人之常情。”秦淵伸手将被困死的白棋一顆一顆撚起,捧滿了白棋的手停在棋簍之上。
“我最喜歡的就是手足相殘,故友反目的情景——更别提是這樣一場,讓風雨裹挾兩人一起墜入那無盡深淵的好戲,我又怎麼能夠錯過呢。”
嘩啦——
秦淵笑着松開了手,被他捧在手中的白棋像給雨一樣落入棋簍中,發出一聲聲清脆響聲,在安靜夜色中尤為明顯。
秦淵站起身,雙手背在身後,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侍從,冷聲吩咐道:“你不必急着回去,留在此地待命,等我從宮中回來後再安排。”
尾音沉下,顯得那句“安排”别有深意。侍從身為秦淵的人,自然清楚他的手段,冷汗頓時從額角流下,他将頭貼在地上,雙手撐地,低聲回答:“屬下不敢撒謊,親眼看着江渲獨自一人往皇宮走,才趕來彙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