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渲此舉屬實多慮,隻要他不先開口,楊舟這個鋸嘴葫蘆自然不會主動挑起話題。
一直到馬車在丞相府前停下,江渲被人客客氣氣請進府後他内心的緊張依舊未能緩解。
原因無他——丞相府待客大殿中的氛圍有些奇怪,丞相閉着眼坐在主位一動不動,盡顯威嚴,手邊還放着把出鞘長劍,頗有種隻要江渲一次話答錯便要取他相上人頭的意味,實在叫人心驚膽顫。
江渲面不改色坐下,待侍從上了熱茶一一退下關上殿門後才緩聲開口:“大人既要與在下商議要事,放柄寒刃長刀于桌前難免叫人心生顧慮,可見不是誠心的了,既如此,江某覺得不談也罷。”
丞相聽到江渲回蕩在空曠大殿中的聲音時緩緩睜眼,視線如有千鈞從高空壓下,江渲絲毫不懼,無聲與臣相抗衡。
最終是丞相先松了口,将那柄出鞘長劍收回,随口解釋道:“江公子多慮了,這劍尖沖裡,又怎會是針對于你的?我既叫人送上信帖,自是誠心誠意。坐吧。”
短短兩句話江渲就無聲無息與丞相打了回機鋒,二人對面相談,第一回合的較量以和收場。
“大人既邀在下相商,想必已經查明江某先前所說,不妨開誠布公。”江渲拂袖坐下,坐姿端正,聲音不卑不亢,未動放在桌面那盞繞着白氣的茶,開門見山道。
丞相是聰明人,但顯然德妃有孕,腹中之子卻并非皇嗣一事還是遠遠超出他的認知。從江渲進門起丞相的臉色就相當難看。
“你想如何?”丞相不足半百,眼角卻已印上深深皺紋,雙鬓雪白,眼眸銳利雪亮,叫人如墜深淵。
江渲輕笑一聲,“我所求,大人應當一清二楚才是。”
“如今三皇相争,大人遲遲不表明自身态度,非但讨不到好,還會将身周人一并攪入漩渦。”
“如今,是大人做出選擇的時候了。”
江渲半眯起眼,嘴角微揚,笑不及眼底,起身朝丞相一禮,意味明确,就差拿個牌子讓丞相選一條路走了。
丞相自然能夠聽出江渲話中深意,在心中暗歎一聲膽大妄為。
江渲這番話可謂十足危險大不敬,明晃晃逼一位重臣站隊,十個腦袋都不夠他掉的。
但為了保住榮耀與性命,丞相必須在其中一位皇子身上押注,與太後抗衡。
江渲看丞相仍在猶豫,垂下眸,又添了一把火:“我知大人顧慮,殿下仁慈,若大人做了正确的選擇,殿下自然會設法将德妃送出宮,護佑其一生富貴平安。”
丞相眼神一動。
在權力之争尚未到達沸點時,丞相的目光從未投在三皇子身後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四殿下身上。
他還當秦岚無意于皇位,不争不搶無欲無求,沒曾想還看走了眼,這四皇子還是位狠角色。
再看秦岚身邊這位客卿江渲,不慌不亂,正笑眯眯看着自己,似乎已經笃定結局如何。
丞相歎息一聲,事到如今,他還有别的選擇嗎?
丞相能一路坐穩今天這個位置,與整日在皇帝身邊吹枕頭風的德妃脫不了關系。
但丞相如今面臨這般别無選擇的境地,卻也是因為德妃一時糊塗,執迷不悟。
如今除了押寶秦岚,丞相再無其餘選擇,隻能盼望秦岚在登上那巅峰龍椅之後仍記得今日由客卿代勞之約,保他們一家性命,不過河拆橋。
丞相本該有更多時間來考察這位四皇子心性如何,如今也算臨危上陣。故事之後的走向如何,便隻看天意了。
“……殿下才智雙全,為儲君最佳人選,臣自會輔佐殿下……榮登大寶。”
丞相沉聲說道,言罷俯視望向江渲,意有所指,“還望殿下堅定初心,莫忘來路,方能長久。”
“自然。”江渲皮笑肉不笑應道,俯身回了一禮,“得大人一言,江某便可放心了。”
江渲與丞相聊完正事便無話可說,二人本不相熟,如今又因利而聚,自然也沒什麼閑聊的精神,互相客套一番,丞相便叫人送江渲回府。
從丞相府走出之後,楊舟又悄無聲息出現在江渲身後。
楊舟打量着江渲神情,眨了眨眼。
江渲從丞相府出來後心情似乎好了不少,神情放松,步伐輕盈,像是了卻一樁心事一樣。
江渲甚至還回過頭看了他一眼,輕飄飄開口:“想問什麼?”
既是江渲主動開口,楊舟便将心中所想問了出來:“公子因何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