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妱歪頭露出不解的神色,下意識瞟一眼斜對面的夏熱。
冰涼的手指掐在兩邊,她的腳被按到岑晏的腿上,前不久圈住她胳膊的手捏住腳踝最細的地方,拇指輕柔按壓她指過的那塊凸出的骨頭邊緣。
第一下的時候,她忍不住繃緊了神經,像電流通往全身,引起一陣戰栗。
第二下是平靜過後的習慣,她雙手放在桌面上,想要抓住什麼好讓她的心不再怦怦亂跳的救命稻草。
最後她重新拾起筷子。
盡量裝作無事發生,夾了一塊不規則的雞胸肉,送進口中慢慢咀嚼。
他們這樣的小動作不是沒有過——
鬼屋被吓到後撞進他的胸膛,一下一下輕拍她後背;看恐怖片害怕地抓住他手臂,到後面自然交握的手;鬧别扭時不服氣地在桌下踩他,他心甘情願重新遞過來的腳尖。
當一切發生的水到渠成又司空見慣,便不足為奇。
其實她脫掉鞋後,腳上的痛感就削弱了,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
服務員端着餐盤進門,冷不丁看見桌下一幕。
三角戀的劇本在他腦中已然添油加醋的成型,如今撞破奸情,他手抖如篩糠,盤子差點拿不穩。
那個看起來傻的像二百五的增高帥氣版武大郎還在跟貌美如花的潘金蓮閑聊,全然不知自己的頭上蓋起一片呼倫貝爾大草原。
岑晏漫不經心擡眼,隻一眼,讓人想到黑洞洞的槍孔,好像隻要他露出一點大驚小怪的神色,就會腦袋開花。
服務員吞了吞口水,内心欲哭無淚。
他恨不能戳瞎自己的雙眼。
這頓飯,三個當事人吃得還算心情愉悅,殊不知站在邊上,内心戲豐富的服務員到後半程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
他一面在心裡唾棄着臭不要臉西門慶,一面時不時眼帶同情地看幾眼傻白甜武大郎。
臨走前,不知道自己被冠了個“傻白甜武大郎”稱号的夏熱歡快地拍了拍他肩膀,“兄弟,剩下的幫忙打包。”
服務員見他笑得開心,到嘴的話在喉嚨轉一圈,最終選擇閉嘴。
回到車上,今妱在她和岑晏中間的扶手箱裡,挑出一支與嘴上顔色相近的口紅,又翻出一面迷你的圓形鏡子,将吃飯時蹭掉的口紅一點點補上。
岑晏耐心等待,後座的夏熱卻看着手機咋咋呼呼起來,“阿晏小舅和今曦姐領證了?”
圓形的鏡子裡,睫毛卷翹的眼睛露出迷茫,今妱的肩膀往夏熱的方向挪了挪,質疑脫口而出,“誰?”
夏熱一字一頓地重複,“你姐!和!阿晏他舅!”
他調高亮度,手機在今妱眼前一晃而過,“今曦姐在相親相愛一家人的群裡官宣了。”
手顫了一下,原本細緻描唇的軌迹偏了偏。
可以說是一道驚雷,在印象裡,這兩人可是一點接觸都沒有的,居然閃婚了。
今妱轉頭,看向現場唯一鎮定的岑晏,正對他的反應感到奇怪,腦中有什麼一閃而過,“你知道?”
岑晏垂下眼睫,視線落在她唇邊劃出的那道口紅印上,抽了張紙巾遞給她,“現在才知道。”
今妱的眼睛本身就大,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讓人感受到她的震驚。
她呆住,如同沒有靈魂的精緻洋娃娃。
“真是想不到啊。”夏熱不停放大結婚證照片,上下左右看一遍,“怎麼看都是沒可能的兩個人,就像你們倆,不可能的嘛!”
岑晏忍了忍,刻意忽略他的後半句。
見今妱遲遲沒有動作,估計是在拼命消化,遲疑一秒,他身子傾過去。
兩人的距離把握得恰到好處,認真地沿着她唇邊擦掉,直到看不見。
他說:“他們也算有迹可循吧。”
“怎麼說?”今妱眨了眨眼,目光追随他離開的手,白色沾染一點紅的紙巾在他白淨修長的指尖疊成一個小方塊,扔進車内的垃圾桶。
岑晏挑了件微不足道的事說:“年夜飯那天,今曦姐戴的圍巾是我小舅的。”
夏熱被他折服,“這你都能發現?”
“那天前剛好看見了小舅戴。”車輛上路,他作為圍巾所有者的家屬,很難不注意。
原來不算閃婚。
今妱還以為有什麼隐情,看來是地下戀轉到了太陽底下。
夏熱讀着群消息,“今曦姐叫咱們晚上回去吃飯。”
并且指名道姓了最近因拍戲不着家的今妱。
今妱下午還有戲要拍,岑晏把她送到劇組離開。
自從“跨年夜”那一晚,今妱和甯赴逐說開了“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後,甯赴逐對她再沒有釋放出半點有意思的信号。對戲時就好好對,下戲後也不再糾纏,倒和劇組員工之間的互動多了起來,整日嘻嘻哈哈不着調。
劇組将遊樂場小範圍包下來,清場工作做到位。
這時候的時間線在高考後,男女主即将在一起之前。
今妱飾演的江初夏元氣滿滿,睫毛如同蝴蝶羽翼撲閃,伸手去拉慢條斯理走在身後的陳厭,“我們去玩碰碰車吧?”
然而,本應該被拉着走的男主演躲開了。
還不等今妱做出即興反應,監視器後的導演舉着喇叭探頭,“陳厭怎麼回事?你向後退一步的動作認真的嗎?啊?”
今妱狐疑蹙眉,甯赴逐雙手合十,給大家鞠躬,“對不起,剛才走神了,再來一遍。”
之後的狀況層出不窮,且均為甯赴逐那邊的問題,連場外的員工都看出了他今天的水平不在平時之上。
導演再一次發飙,劇本卷成筒狀敲了敲監視器,“夢遊了你,搞什麼東西,是不是看要殺青了故意在拖時間啊?”
進入狀态後的導演,管你是什麼背景宏大的富二代,不認真工作就得把腰背挺直了挨罵。
一頓轟炸完,劇組進入短暫的休息。
今妱對于甯赴逐的異樣雖有疑惑,但沒有到上前安慰的地步。
一下戲,他的周圍圍上幾個助理鞍前馬後,以及其他演員關心的慰問。
她找到個僻靜角落——不算高的假山後,趴在橋上的欄杆,放松地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下遊來遊去的鯉魚。
挨了不少頓罵的男演員躲過其他人,鑽進假山,剛好與她撞上。
今妱聽見動靜回頭,高挑的男生看見她先是一頓,而後若無其事走過來。
兩人在湖邊,手臂支着欄杆的動作如出一轍。
怎麼說也一起拍了一個多月的戲了,手也牽過,背也背過,短暫到隻有一秒的擁抱也有,可下了戲依然像陌生人。
甯赴逐不說話,今妱也沒話說。
今妱給人的感覺就像浸在寡淡白水裡的羊脂玉,長得漂亮卻從不在顔值上做文章,為人謙虛,不卑不亢,很容易讓人把她和學校的好學生聯系在一起。
然而,甯赴逐說了句,“給我支煙吧,妱妱。”
一條紅黑相間的鯉魚倏然躍出水面,撲通一聲,漣漪漸漸漾開。
今妱眉梢一跳,歪頭,身子無形中慵懶了幾分,腰際壓向欄杆。
陽光大男孩笑起來,臉頰邊陷進一個酒窩,笃定又勢在必得的樣子,“我看見了,進組第一天,你躲在天台上抽煙。”
女演員将意外隐藏得很好,無所謂聳一下肩膀,慢慢搖頭否定,“不是我,你看錯了。”
-
傍晚,岑晏這廂的跟組接近尾聲。
這裡地處荒郊,帶學生來的老師居然早退,眼瞧着有車的人快要走光,班長跑過來請求道:“我們今天沒開車,蹭個車可以嗎?”
說着,邊上的另一個女生把手機呈過來,手機界面再熟悉不過,“五分鐘了,還沒有司機接單。”
班長雙手合十,“拜托啦,岑少爺。”
岑晏的手機進來消息,他看一眼,夏熱帶着另兩名女生先走了,還問要不要去接今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