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過了幾個月,我醉心于書本,那人的身影,也确實就越發模糊起來。
竹林依舊靜嗖嗖的,除了偶時有些莫名的聲響,一切都和從前一樣。這讓我不免有些懷疑,幾個月前的經曆不過是一場夢。
天氣漸漸轉暖,我回去藥堂的時間也就越來越少,還記得上次我來,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情了。
“爺爺,娘。”
我回來的時候已經傍晚,正好鋪裡生意不忙,我娘聽到我的聲音,忙探出頭來,笑道:“稀客來了!”
“娘!”我羞于她的打趣,牽着她的袖子撒起嬌來。
我娘勾了勾我的鼻子,“你這孩子,也不知道多回家看看我們。”
“這不是恰逢天氣轉暖,山上許多草藥都等着我去采摘嘛。”我挽着我娘,緩緩走到内室。
我娘笑着搖搖頭,直拿我沒辦法。
晚膳時,我娘提了一件事情,“今年雖說暖得晚些,不過眼看這暑氣襲來,再往後,怕是也難熬烈日。所以趁着這好時節,我約了幾個手帕交,三日後在城郊南湖泛舟。書涵,你整天便待在竹林裡頭研究你的醫書草藥,也該找個時間給自己放松一下。”
我娘的意思,是讓我與她一同前去,可我心中是萬分不情願的,我本就不喜歡與不熟的人打交道,更何況還要飽含笑意,哄那些姨媽姑姑開心。于是我便回道:“娘,你們姐妹之間聚會,我去湊什麼熱鬧。再說了,藥堂隻有爺爺一個人也忙不過來,我看幹脆我來藥堂幫爺爺好了。”
“诶!”我爺爺擺了擺手,“這城裡這麼些藥鋪醫館,又不缺咱們一家。我跟你娘忙活了這麼些年,也該休息幾天,你啊,就跟着你娘去吧!”
見推脫不過,我便無奈地答應了,我娘望着我笑道:“既如此,我看你幹脆也别回那竹屋了,就在家裡歇息幾天。”
我想他們大概是想我得緊了,我也的确好久沒在家中住過了,便點了點頭。
我娘喜得接連搓手,“那今日咱們早些閉店,我去做上幾個菜!”
她說罷便步至後屋,掀了廚房簾子。不多時,那菜香便飄出到了藥堂。
爺爺彎着腰關了藥堂的門,眉頭一皺,朝我打趣道:“你瞅她那沒出息的樣子。”
我與他皆咧嘴笑了起來。
草藥味混着飯香,雖有一絲奇怪,卻是我記憶中最熟悉的味道。我忽地有些哽咽,也許就似我娘般地沒出息。
她風風火火忙活了半個多時辰,端上了五個菜碟子——香鹽酥脆鴨、炝炒土豆絲、粉蒸排骨肉、黃瓜皮蛋湯、涼拌折耳根。
“今日時間緊,來不及多弄幾個菜,待明兒得了空,我早些去集市上買些新鮮的,多給你們做點。”她邊說邊替我盛菜。
“夠吃啦,娘!我們才三個人。”我從她手裡接過碗,輕道了聲謝。
爺爺抿了抿拇指大小的陶瓷酒杯裡的老酒,道:“你就讓你娘多下點廚吧,她天天跟我這糟老頭子吃些小菜,都快忘了肉味了!”
“爹!”我娘似個嬌羞的少女,忙給爺爺碗裡夾了塊排骨,欲堵住他的嘴。
我們三人有說有笑地吃着飯,一陣敲門聲卻不合時宜地響起。
我娘放下碗筷去開門,嘴中喃喃着,“難不成是有病人?”
她開了門鎖,推開兩扇飽經風雨的木門,門外,一個穿着朝服的男人正抹着額間的汗。
我娘呆呆地看着眼前這個男人,有些結巴地吐出幾個字:“你......你怎麼?”我爹憨憨一笑,“我不是好久沒回家了嘛,這幾天宮裡無事,便想着回家好好陪陪你。”我娘扶着木門,有些無措,勉強地露出了一個笑容,“快些進來吧。”
我爹見我也在這裡,倒是頗為意外,“書涵也在?”
我點了點頭,忍不住去看了爺爺的臉色。他低低地歎了口氣,喝掉了杯底剩的那一點白酒。
娘從廚房裡拿了副碗筷,給我爹也盛了碗飯。
爹滿含笑意看着我娘,說了說他在宮裡頭的差事,“宮裡那些娘娘真是難伺候,一天到晚地喊疼,有時你都分不清她們究竟是真病還是裝病。”
“這話你怎麼能亂說!”爺爺皺着眉打斷了他。
“都是在家裡,怕什麼,”爹滿不在意,又轉過頭對着我道:“書涵啊,聽你娘說那日你進宮迷了路,可是遇到了什麼?”
我不願談起那天的事,支支吾吾地不知該如何開口。
“好好地在家裡吃着飯呢,說這些事幹啥。”我娘及時替我解了圍,夾了一筷子折耳根放在我爹碗裡。
我向她抛去一個感謝的眼神,她亦沖着我微微一笑。
我爹是吃不慣折耳根的人,可這是我娘夾在他碗裡的,他咧着嘴朝我娘笑了笑,我娘不為所動,他于是又“左顧右盼”了一番,卻無人肯“救他”,逼得他撸起了袖子、鼓足勇氣和着米飯一同吞下去。
看着他咽下去時那揉捏在一起的五官,我們仨不約而同地笑出了聲。
三日後的清晨,我換了身青色的長褂,梳了幾條小辮放在耳後,手腕上戴了個母親的玉镯,與她一同乘着馬車到了城郊。
我娘挽着一頭茂密的黑發,戴了支白玉簪子,身着白綠色相間的長襖。一眼看過去,便知我倆是母女。
南湖此時正值勝景,湖兩岸楊柳依依,清風拂過,水波緩緩綻開漣漪。
我娘年少時那些姐妹,正等在岸邊,七嘴八舌地談論着各家的趣事。一個活潑些的看到我與我娘兩個,便踮起腳來揮了揮手帕,大喊了聲:“明芝!”
我娘連忙快步走去,用手帕輕輕撫了她下,掩面笑道:“小聲些,你不怕丢臉,我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