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是此起彼伏的慘叫,那軍棍一下一下砸在腿上,聲聲驚人心。我此刻滿身是汗,雙手緊緊抱住寬凳,死死咬住牙,隻發出一聲聲悶哼。
“我看誰以後還敢在軍中鬧事!”
棍子終于停了,隻是那痛楚絲毫未減。我掙紮着起身,眼前有些模糊,借着外力強撐着站起來,走上一步就跌倒在地。
我不禁覺得我那兩百棍的豪言有些好笑。
丘黎一點不比我好,他還趴在凳上,低聲喃喃道,“殿下......”
當我再次恢複意識的時候,腦袋有些痛。我揉了揉眼,才發現這不是我的軍賬。
“醒了?”
符大哥掀簾而進,手中還拿着一個水袋。
“先喝點水。”他說着将水袋抛給了我。
“謝謝......”
甘霖緩緩潤過幹澀喉嚨,我就像久旱的作物重新恢複了生機。我打量了周圍的一切,沒見着那人的身影。
“丘黎他?”
符大哥坐在我身旁,笑道,“瞧你急的!我這裡就這一張床,所以我讓副官把丘黎帶到他的帳子裡去了,軍醫已經去瞧過了,沒大礙。”
我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你膽子真不小,在周崇的眼皮子底下都敢打架。”
他笑得古怪,我一時分不清楚這是誇是罵。
“欸對了!符大哥你不是跟着陳将軍鎮守西南嗎,怎麼調到這裡來了?”我趕緊找了個新話題。
他倒是順着我繼續說了下去,“漠北戰事緊急,我與師傅商量後就随着平南軍來了這裡,我現在是步兵營的統領。”
平南、鎮北、遠東三軍混編,以毅王為主帥,誓衛家國擊破匈奴。
“周崇之前隸屬鎮北軍,一直是個火爆脾氣,你少惹他。”說着他又歎道,“唉,要是阿雪知道了你小子在軍營裡邊這麼胡搞,還把自己搞得滿身是傷,回頭她又得訓我。”
“啊?這...這關你什麼事。”我面色绯紅一片。
符大哥看穿了我,攤攤手無奈道,“沒辦法,誰讓她心疼你呢,她舍不得罵你,就隻有怪我這個哥哥不護短了。”
“謝謝你,符大哥......”
我雖與阿雪相熟,但是她的這位哥哥我卻隻見過兩次。
一次是在宮宴上,他一身玄衣,不笑時冷酷非常,叫人不敢靠近,可他一笑起來就像是三月的陽光迎面照來,溫暖人心;還有一次是在城門口,他戎馬歸來,一身輕甲黑衣,我與阿雪去迎接他,我看着他的披風飄在長風裡,英姿飒爽,便在心中暗暗發誓,将來也要如他一般穿上戎裝,保家衛國。
“還有,那些人針對你們,多半是因為你們是中途插進來的,而且你們一進來,就擠走了他們兩個兄弟,他們看你們年紀小,以為你們是那些來混軍功的世家子弟,不敢當面硬着來,所以就私下裡擠兌。”
僅僅是因為曾經的戰友嗎?
我在心中思考着,點了點頭,“我明白。”
符大哥點點頭,“他們也有錯,三軍混編是為了大局,戰友更替也是常有的事,不能為了一己私欲挑起軍中鬥毆,更不可私下殘害自己的戰友。”
殘害戰友?我回想起他們的眼神,“他們是以為我們要踩着他們的屍骨上位,才會如此痛恨。”
符大哥愣了愣,接着摸了摸我的頭,欣慰地笑了笑,“真沒想到你會想到這一層。”
他們把我和丘黎當成來軍中充數混軍功的皇親貴胄了。不過,從某種意義上他們倒也沒想錯,我和丘黎在隊伍裡,終究還是與他們不一樣的。
我皺着眉,拳頭緊握。
符大哥摟着我的脖子,沖我笑了笑,“他們如何想不重要,你已經用拳頭告訴了他們你的實力。”
“嗯。”我點了點頭。
“......不過,”他看着我,目光忽然變得淩冽,“這裡是軍營,私下起争端大不了就是一頓軍棍,可等到上了戰場,戰友間的不信任可能會要你的命,甚至于會要了整個軍隊、整個國家的命。你要記住,你的拳頭和槍永遠都隻能揮向你的敵人。”
我有些慚愧地低下頭,“是,我知道了,這件事是我太沖動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少年沖動也不是什麼大事,男人嘛,打一架就好了。”
“我會讓他們刮目相看的!”
符大哥笑着,“好,那就證明給他們看。”
我與丘黎當晚就回了原本的軍帳,帳子裡的人個個瞪大了眼睛望着我們,卻沒人敢站起來動手。
那些人裡有頗信服力的“老大”黑夫是個大塊頭,也是我們打架的時候最難對付的一個,聽說當時就是他指使的人排擠我和丘黎。
原本我們各幹各的,雖然氣氛緊張卻也沒什麼實質行動,可在入睡前,他突然向我和丘黎走來,那腳步一瘸一瘸的,卻氣勢逼人,我瞬間警醒起來。
“沒想到你們兩個小子還有點兒本事,這次算你們赢了,但軍營可不是你們那錦衣玉食的地方,你們要是以為這樣就能夠把自個兒當成什麼少爺,老子還是不會放過你們!”
“呵,”我冷笑一聲,“錦衣玉食?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打仗也要分一分高低貴賤。你擠兌我們衣服被子幹糧的時候,我們忍了沒說話你把我們當成軟蛋欺負也就算了,怎麼現在你還能自诩正義起來了?”
我火氣噌地一下上來,從床上站了起來,丘黎連忙過來拉住我。
我本以為他會動手,結果他臉色一沉,卻後退了幾步轉身走了。
不久後我們晚訓回來,撞見符大哥領着屬下在突擊檢查,他沖我笑了一下。可我卻忽然感覺到身後黑夫一瞬間僵住了——他在害怕?
我看見有人從他的枕頭下邊搜出一個水袋,那人正奇怪怎麼會把水袋放在這個位置,打算打開聞一聞。
“我的水袋怎麼在你這裡!”我沖了進去,從他手上搶走了水袋,怒氣沖沖地走向黑夫,“你是嫌前幾天的架沒打夠是吧?”
黑夫愣了,那搜查的人也愣了,望向符大哥。
符大哥意味深長地看着我,我頓時就心虛了起來。
好在他接下來問向裡面的人,“搜完了嗎?”
“搜完了,統領!”
他點點頭,招手讓他們出來,然後拽着我的衣領将我拉到了一旁,低聲道:“回去就把那東西倒了,他要是喝酒誤事我可算在你頭上。”
他說完将我丢在一旁,我連連道,“謝謝符大哥。”
他歎了口氣,“看你傷還沒好利索,這次就放過你。”
我思來想去,還是将那水袋還給了黑夫。
他接了過去,沉默了片刻,終是道了聲,“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