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酒嗎?”軍中禁止私自藏酒飲酒,他那樣害怕被發現的恐怕也隻有這個了。
他打開了塞子,“從老家帶來的,準備勝利之後再喝。”
酒香瞬間襲來,我替他塞了回去,“還是蓋上吧,免得待會兒又把符統領招回來了。”
他笑了笑。
前線接到戰報,匈奴皇庭發生内讧,角虎城守備空虛,可裡呼邪恐有棄城之意。角虎城與我們鎮守的都雲城相距甚遠,兩城之間沙丘溝壑縱橫,地形複雜。元帥下令派遣騎兵前去探路。
出發前,周統領下令以各營帳為單位,向不同方向行進,摸排地形,而他則親自帶領了我們小隊。
不論我們是否願意,一上戰場,我們就是彼此的後盾,我與黑夫擊了拳頭,約定戰場上不計前嫌。
誰知他輕蔑地看了我一眼,“不計前嫌?小子,你看不起誰。”他目光如炬,“隻有畜生不如的東西,才會在戰場上做出對不起兄弟的事。”
黃沙飛揚,我們掩住口鼻,騎行探路。我們三十人馬向西而行,時過一天,在角虎城西側的沙丘下紮起營帳。
為了掩藏行蹤,我們不得生火,入夜後的沙漠寂靜幽冷,我裹着被子坐在沙丘上,望着遠方角虎城内的點點火光。
丘黎爬上沙丘,坐在我身側,扒拉了一下我的被子,笑道:“都快把自己裹成粽子了,真這麼怕冷還不趕快鑽到營帳裡去。”
“可别,”我又把被子裹緊了些,“我睡不着,反正得有人守夜。”
他搖了搖頭,“裹那麼緊,小心太暖和了睡死在這裡。”
角虎城内燈火微弱,似乎駐城的士兵真的少了許多。
“我總覺得不對勁。”
丘黎也望向了角虎城,對我道,“對不對勁咱們也得去探察。”
“你們兩個大男人在這兒聊什麼悄悄話呢?”
我與丘黎回過頭一看,居然是周統領。
他揮了揮手,“這些虛禮就免了,今天晚上兩人一組守夜,三個方位,每組半個時辰,你們倆既然已經就位了,就繼續在這兒坐着吧。”
他說完扔了兩支長槍在地上。
這兩支紅纓槍是我和丘黎叢王府裡邊帶來的,當時是按照成人的标準制作,算起來已陪伴了我們五年有餘。
沙丘延綿不絕,像海一樣蔓延到天邊,深藍色的天空上繁星點點,遠處的城池燈火微存,就算是畫裡也難見到這番景色。
“要是我們沒有在打仗就好了。”
“這種事誰能說了算?”丘黎看了看身後的營帳,“沒人想打仗。”
“你怕死嗎?”我問道。
他沉默了一會兒,笑着答道,“怕。”
“那你怕殺人嗎?”我又問。
丘黎搖了搖頭,“我說不上來。”
我和丘黎都還沒有殺過人。
“爹說,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王爺說的總是沒錯。”丘黎肯定道。
“你說我們能活着回去嗎?”
“我們還沒上過戰場呢,總不能練了這麼久,就施展這麼一次吧。”
“可是好多人第一次上戰場就沒能活着回去。”
丘黎搭上了我的肩膀,“我想王爺總不會要我們死在這裡的。”
“刀劍無眼,誰又能說得準。”
我想起出征前父親看我的眼神,我知道他心裡也是沒底的。
記得小時候父親出征,娘每次都是抱着他好久好久,直到外頭的行官一再催促,父親才不得不松開她的手,抱着盔甲上馬離去。
我拿出懷裡的劍穗,緊緊握了握。
夜裡靜谧,我躺在營帳裡,恍惚間聽到了慌亂的人聲,我驚坐而起,拿上手邊的長槍,戴上頭盔,走出營帳。
匈奴沒有從角虎城裡發起襲擊,他們從沙丘的後面襲來,天上燃起焰火,我們後方的一個小隊已經遭遇到了他們。
周統領很果決,他将虎符交遞到我手上,“回城中報告元帥!”說完便領着剩下的二十多人馬朝向焰火的方向騎行。
我知道他是想保護我和丘黎,他定是得了父親的指令。我腦中一遍遍地過着這些信息,總有些不安的念頭閃過。
“統領,他們定是将大軍撤出角虎城,待誘到我們攻城之時,再四面夾擊斷我們的後路!”我騎馬繞到周崇身側。
“所以我們得去阻攔他們,你們趕緊把消息帶回去!”
“我們兩人走不了的!”我騎馬攔到他面前,“這裡是角虎城西北側,要是如我們推測的一樣,他們的大軍在後方一定還有埋伏!”
周崇動搖了,停下馬來,“那你說怎麼辦?”
“我們所有人從沙漠中間穿過去!”
這個方法很冒險,周崇震驚地望着我,他沒有反駁,我知道他也一定想到了此法的可行之處。
“他們埋伏在沙丘兩側的後方,我們快馬從沙漠中間穿過反而是最穩妥的方法。”
“但我們不知道他們的具體位置,我們一旦從中間走必然會暴露位置,如果他們離我們很近,我們就會被迅速包圍且毫無還手之力!”
“我們從兩側走也不知道他們的具體位置。”我目光如炬,“就算你想要犧牲自己保護我也一樣不穩妥。”
周崇眼底有一抹猶疑,他望了望遠方焰火的方向,兵械相交的聲音越來越小,他必須馬上做出抉擇。
“我們一小隊人馬從中間沖出去,他們一時不好從兩側調出大軍來堵截,況且中間地形開闊,都雲城内也越容易看到我們,這是最好的抉擇!”
周崇拔出長劍,掉轉馬頭,振臂高呼,“所有人聽令,全速沿左丘向都雲城行進!”
“将軍!?”
我心中不解,他明明已經接受了我的觀點,為何還要沿左翼行進。
馬蹄踏着黃沙急速飛進,我在隊伍中央,近不了他半步,隻能看着他身後的披風飛揚,那背影堅定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