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應城待了三年,修長城,築邊防,訓練軍隊,研制戰術。可裡呼邪雖說表面上沒了動靜,但我知道他私底下也在做這些事情。
我忽地回憶起那年在宮裡初見他時的情景,他外表兇悍可眼底卻滿是哀愁,隻是那時真是沒想到有一日會與他刀劍相向。
皇兄在每次的公文後邊都會夾帶私信,問我吃的如何,穿的怎樣,軍饷夠不夠,漠北是不是還那般冷。阿雪偶爾也會給我寫一些書信,她說她在幫皇兄查江南的貪官污吏,有時還偷摸到西南去見符大哥。
我正想着她何時能偷摸到我這裡來,我帶她去騎馬看星星,就被丘黎叫去監督訓練了。
士兵們操着槍進攻防守,一招一式地練習,秩序井然。
這些年的苦訓終究是有了結果,我望着這架勢,心樂着想我回去的日子也不遠了。
王忠應了太後的遺訓成親,娶了一位隴西的貴族女子。
“我本來是不想娶親的,”他無奈地笑了笑,“像我這樣的糙人娶一個那麼水亮的女子,這不是禍害人家嗎?”
“王大哥又說笑了,你要禍害嫂子,也隻怕是你模樣太過俊郎,惹嫂子擔心你吸引外頭的野花吧?”
“你小子又拿我取笑!”
“我錯了我錯了王大哥!”他是個極其老實的人,開一點玩笑就滿臉通紅,我們鬧了一會兒,又重新倚在城牆頭。
“隻是嫂子一人在家,不寂寞嗎?”
“寂寞,”他點點頭,“寂寞也比到這兒來跟我受苦吃沙子的好。”
他沖我笑着,風刮起的黃沙在他臉上溝壑的皺紋間盤旋。
回到京城時,阿雪在城門口等我。
她坐在城外的長亭下,用手順着馬兒的鬓毛,彼時已經夕陽西下。她一望見我,便興奮地從凳子上跳了起來,長發在風裡飄着,她跳脫地奔向了我。
我去皇兄那裡複命,她也執意與我一同前去,于是處理完了正事,皇兄便叫人在禦花園中擺上菜肴,還叫了秦婉一起來。
彼時正當春盛,禦花園中花草芬芳,紅豔紫盛。我們坐在涼亭中央,那紫藤的花瓣還時不時随着微風飄來。
秦婉一身華服,粉黛朱唇,滿頭皆是花钿珠翠、金钗步搖,她端坐在皇兄身側,眉目敦肅,早已不是從前那個被梁家欺負的小姑娘了。
我這樣想着,卻瞥見她兩手在桌下不停地繞着手絹。
我笑着對她道:“喲,秦大小姐嫁給了皇兄,竟變得這麼敦厚溫婉了?”
她瞬間面露愠色,面頰绯紅,站了起來,“你少在這兒胡說八道!”
那神态與動作和當初初見時的少女何其相似,我們三人皆哈哈笑了起來。
她氣得一跺腳,望了望我們三個,又坐下了。
皇兄替她夾了一片肉,她忽又變得嬌羞起來,我與阿雪掩面偷笑。
“看你二人這般幸福親密,當真是羨煞我也。”我說着望向阿雪,她輕一挑眉,嘴角帶笑地将頭偏了過去。
三年前我離開時,曾在燈火下與她許誓,說待我回來便娶她。
秦婉輕哼一聲,帶着幾分哀怨幾分嗔怪望向皇兄,道:“我怎麼比得過你們青梅竹馬、總角之交?阿辰哥哥這兩年沒少在我耳邊叨擾你和阿雪姐姐,什麼漠北什麼江南,我耳朵都起了繭子了。”
她的語氣曲柔綿長,聽的人心癢癢。這樣一個嬌憨的小美人,難怪皇兄會如此喜歡她。
我瞧向皇兄,隻見他淡淡地笑着。
“你長年在外,如今邊防事務安排妥當,外患暫解,你就好好待在京裡修養遊玩一番吧。”
“皇兄放心,”我端起酒杯,頗為自得道:“臣弟在吃喝玩樂睡這一方面自當是無師自通,這道旨意一定會好好地執行。”
“你小子!”他笑着敲了敲我的頭。
皇兄讓我與阿雪留在宮中休養幾天,待忙完政事再與我們共同出遊。
我記得他一向勤勉愛民,竟也會抽出時間來與我們去宮外同遊?我與阿雪對視一眼,笑道:“那便恭敬不如從命咯。”
皇兄本想替我和阿雪安排兩間屋子,我自然是不同意,連連拒絕,“哪兒用這麼麻煩?皇兄宮裡頭美人多,哪裡住的下呀,一間就行一間就行!”
阿雪隻顧取笑我。
于是我便與她住在了同一座宮殿裡,隻是掀開珠簾一望,寝殿裡竟有兩張床榻,還隔着好幾層礙事的屏風。
我搖了搖頭,“剛還想誇皇兄成人之美呢。”
阿雪白了我一眼。
我們倆對坐着下棋,一字一句地聊着近況。
“你與皇兄的關系越來越好了。”
她面容帶笑,對此事不作辯駁,隻答:“他是個明君。”
皇兄執政後對外對内都有了改動,他輕徭薄賦,治理貪官,在百姓間的聲名極好。邊防之事能進行地這麼順利也全靠他的支持。
“我看你信裡頭還寫着你常幫皇兄做事?”
“我哪兒有這樣寫?”她眉頭微蹙,似是在怪我,“我隻說是在遊江南時恰好碰到了些不公不義之事,上報朝廷了而已。”
她說得讨巧,隻不過沒有皇兄的幫助和旨意,她如何能這麼“精準”地打擊到胡榮才這個大貪官?
“你不許我跟你去軍營,還不許我幫你哥哥點兒忙了?”
我的确不想她跟我去漠北受苦,為此我們還曾有過争執。如今看來,她一個人留在京城過得也不錯。
“阿雪、我...”我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戰事未盡,匈奴随時可能卷土重來,我以後估計要随時待命前往漠北,能陪你的時間,也許會很少。”
她歎了口氣,“你呀,為什麼不肯讓我跟你一起呢?”
“你在軍營裡頭不方便,而且......我不想讓你跟我一起吃苦。”
“跟你在一起,我做什麼都不苦。”
她目光溫柔,言辭懇切,我差一點就動搖了。可我一想到漠北那漫漫的黃沙就心慌,阿雪能和我一起在那兒待上一個時辰、待上一天、待上一月、甚至一年......可我怎麼能讓她的後半生全部淹沒在那片黃沙裡?
她見我不為所動,又是一聲歎息,“你這人怎麼這麼犟呢?”說着她停頓半晌,“不過你要是不這麼犟,那也就不是你了。”
阿雪總是這樣明白我,我決定的事,她不會打擾,也不會插手,就算她與我有分歧,那偶爾的争論與勸說都恰到好處。其實她又何嘗不是個倔強的人呢?
三天後的晚上,皇兄來找了我們。
“朕聽聞最近城北的桃花開得正旺,不如明日便去那裡踏春賞花?”
“皇兄身邊的桃花這麼多,還用得着專程去城北?”
阿雪聽罷笑着用肘打了我一下。
皇兄登基後許多大臣都将自己的女兒送入宮,聽聞封了兩妃三嫔,當然還有一位貴妃。
皇兄低頭一笑,“這不是幫王弟你求姻緣嗎?”
我望着身旁的阿雪,“這還需要求嗎?”
皇兄望着我們,道:“總歸還是差那麼臨門一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