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姑娘相貌與衆不同,關某好奇,多看她兩眼,有何可怪?”
“當時,義主的眼中并無好奇,隻有冰冷的審視與猜忌。何歡兒是個凡人,不會法術,認識她的修行人并不多,即便認識,又何必忌憚她?我稍作推測,便想到了她在一座廟中見過的人皮夜叉。”
關月點頭微笑:“那麼,剩下的四五分呢?”
“義主憎恨修行人,人皮夜叉亦是一樣。”
“就這些?”
“還有義主的一個姿勢。”
“什麼姿勢?”
“義主不論說話、走路,總是負手在後,很多時候身姿僵硬,好像在勉強自己刻意為之,于是,顧某想到,你可能是為了掩飾行佛禮的手勢習慣,而人皮夜叉本是一名僧人。”
何歡兒恍然道:“對對對!我也感覺義主哪裡怪怪的,可就是說不出來……原來是他的舉止!”
“顧少主心細如發,見微知著,關某着實佩服。不過,單憑這幾點就認定我是人皮夜叉,不免有些牽強吧?”
“人皮夜叉每次出現,都披着不同的人皮,又善于變化嗓音,可謂一人千面,但是,在所有傳聞中,都提到他有一頭烏亮的長發,長可過膝。”顧子期的目光落到了關月的頭發上,“人皮夜叉以嗜殺僧人聞名,他用來變裝的人皮并無頭發,因此,頭發一定屬他的本體所有。”
何歡兒點頭附和:“義主這一頭烏發,美麗絕倫,世間少有。即便視頭發如命的女子,也難有比得上的。”
“果然……”關月笑得很是惬意,“關某之所以罩着一件紅鬥篷,就是怕有人認出我的頭發。”
顧子期沉吟片刻,又道:“義主,顧某有一事不明,你痛恨修行之人,卻為何卻對我神劍門另眼相待?”
關月斂眉低目,緘默不語。
突然間,四周尖利的嘯叫變得高亢而猛烈,如同一股疾風怒吼着灌進了狹窄的洞穴。城門洞中依次爬出了三隻蜘蛛,好像三座快速移動的小丘,與三人身下的這一隻聚集在了一處。
四隻般若頭部相抵,組成了一朵四瓣蜘蛛花,花芯處點綴着大大小小的蜘蛛眼,不斷閃爍着又紅又亮的光芒。
不多時,怨靈的怒号如狂風般遠去,漸漸變得低弱、遙遠……
何歡兒拍了拍胸口,呼出了一口悶氣。
顧子期與關月相向而坐,相對無言。
一陣寂靜之後,顧子期單刀直入地問道:“義主,你曾說顧某像你的一位故人……你那位故人是不是顧忘川?”
關月自嘲地笑了:“關某自以為聰明,沒想到一早就被顧少主看穿了,虧我還費心思故弄玄虛,真是可笑,可笑啊!”
“這麼說……義主已經活了百年以上?”何歡兒大為吃驚,“你看上去不過二十幾歲……”
“我是個魔。”
何歡兒上下打量着他,問了一句:“你這副軀殼是原身,而是奪來的器身?”
關月捏住一縷頭發,面色煞是不悅:“姑娘好沒眼色!我豈會舍下這麼美的一頭烏發,用别人的臭皮囊?發在人在,發亡人亡!”
“是!是!是小女子淺薄了……”何歡兒見他惱了,趕忙雙手合十向他道歉。
過了一會兒,她忍不住心中好奇,又開了口:“義主既然是魔,為何還保有原身?入魔之時,不是要獻出真身的嗎?”
關月秀眉一擰,不耐煩地嗔道:“你問東問西,有完沒完?”
何歡兒不敢再問,乖乖閉上了嘴巴。
毫無征兆地,關月仰天哀歎一聲,臉頰上多出了兩道淚痕。
何歡兒不想觸他的黴頭,閉口不語,顧子期靜坐一旁閉目冥思。
“二位何以這般冷漠無情?眼見關某哀傷落淚,居然不聞不問?”關月含怒瞪着對面二人,眨了下眼睛,又有兩大顆淚珠子從眼眶中滾了下來。
自從人皮夜叉的暴露之後,這位義主愈發喜怒無常了。
顧子期對關月的話完全無動于衷,依舊閉着眼打坐。
何歡兒暗自歎氣,打起精神陪笑:“不知義主何故悲傷?”
“關某在哀傷死去的三位八足兄。它們從我入魔前就陪伴着關某,與我的親人無異。隻恨關某一時疏忽大意,中了奸人圈套!夜巡的手下定是為了尋我,帶着般若大殺四方,反而被人所殺……”
關月臉上淚光閃閃,聲音哀戚。
“般若殺了多名靈丹門弟子。”
關月的表情驟然變得狠戾:“他們擅自闖進來,純屬咎由自取!我曾對手下說過,若有修行人入城,殺無赦!”
“義主說的手下是三位黑衣人?”
關月頓了下,遲疑着開了口,“他們……是不是都死了?”
“他們死在了縣衙之内,後來,叫般若吃了。”
關月聞言,悲憤地捶打着胸口,涕淚橫流:“三位手下皆是關某的心腹之人,跟随我多年,忠心不二,此番遭了死劫,皆因我無能!”
“義主……節哀,節哀。”
下一瞬,關月便止住了哀哭,眼中恨意滿滿:“他們是怎麼死的?”
何歡兒不敢隐瞞,将她所知的一切言簡意赅地向關月講述了一遍——三位黑衣人夜闖茂城客棧,在縣衙追捕靈丹門弟子,以及懸屍大堂最終被蜘蛛吃掉……
關月聽着聽着,神情變得越發陰狠淩厲。
“般若發狂吃人,與金匣裡的邪物脫不了幹系!妖君一族覆滅,與我毫不相幹,他不該到我的地盤上作惡!”
夜色幽明中,靜坐冥思的顧子期睜開了眼睛,一雙冷眸鎖定了關月——
“義主,你何以如此笃定鬼城發生的一切與妖君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