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顧子期灼灼如電的目光,關月垂下眼睑,閉口不言。
顧子期追問:“數月前,你在金州城南的荒廟中,到底看到了什麼?我神劍門兩位弟子之死,莫非與妖君有關?”
關月靜默半晌,慨然而歎:“顧少主真是心明如鏡,洞察秋毫。關某偏安一隅,不欲惹禍上身,原本不想談及此事,不料顧少主已猜到了。”
“還請義主明言相告。”
“當日,我外出殺一名該死之人,受了傷,又趕上大雨,就近躲進了金州城外的一座破廟。進去後,發現地上躺着這位姑娘……”
關月笑意森森,指向了何歡兒。
何歡兒慌忙應道:“那一天,小女子恰巧在廟中避雨,睡着了,睡着了,并未注意到有人進來……哈哈哈。”
關月泠然一笑,接着說:“進廟之後,我躲進了佛台之下靜坐療傷。未過多時,從廟外慌慌張張闖進來兩個人,聽動靜,像是在躲避追殺。他們剛一踏進廟門,就開始發出凄厲的慘叫。我透過一道縫隙往外觀瞧,借着閃電的光亮,看到了一面黑色的旗子,旗上寫着一個鮮紅的‘魂’字。”
顧子期身形微微一晃,驚聲道:“魂幡?”
“正是!”關月面色肅然,“妖君之亂時,我曾親眼見過妖君的法器魂幡,瞬息之間,便能奪取千百人的魂魄,威力之強,令人歎為觀止。多年來,關某一直銘記于心,絕不會認錯。”
顧子期神色駭然:“妖君一族仍有傳人?”
關月沉歎一聲:“衆所周知,妖君的魂幡是一種特殊的靈器,必須以氣血驅動,除了妖君同族,還會是什麼人?”
“妖君一族,始猖獗于三百年前,之後不斷受到仙道絞殺,至妖君為禍之時,族人本已稀零無幾。妖君死後,各大仙門為防妖君勢力死灰複燃,不遺餘力清楚妖君黨羽,前後長達三十年之久,如此嚴密的網羅之下,妖君怎會留下傳人?”
“妖君蕭長丘有一則秘聞,不知顧少主是否聽說過。”
“是何秘聞?”
“妖君有一個下落不明的胞弟,他苦苦尋覓了多年。當年甚至有人說,他之所以發動那場震蕩世間的喪亂,就是為了他的兄弟。”
何歡兒背後一陣發冷,“莫非……妖君之弟尚在人世?此番是來尋仇的?”
“妖君之弟是否在世尚未可知,不過,隻要是妖君一族的餘孽,為了尋仇,找上神劍門并不奇怪。畢竟,當年沖進妖君大本營、斬殺妖君的,正是先門主顧忘昔,以及風頭最盛的天才劍修顧忘川。”
“倘若妖君一族仍有傳人,顧少主被盯上就不奇怪了……”何歡兒扭頭端詳着顧子期,“不僅因為他是神劍門的少主,恐怕也是恨屋及烏,把他當做了顧忘川的替身。”
“看來,義社遭此劫難,是受了顧某的連累……”
關月朗然一笑:“世上一切聚散皆是緣,緣來緣去,自有因果。關某百年之前遇見顧忘川,今時今日又遇上顧少主,這并非人力所緻,冥冥中早有前定。”
顧子期黯然低下了頭,“我……也許不該下山。”
“顧少主多情多思,又長了一顆玲珑心,道途之上,必會遭受數倍的痛楚磋磨。以關某之見,顧少主不宜修無情道,而應該覓一位知心人雙修才好。”
“義主果然有大智慧!小女子深有同感!”何歡兒話鋒一轉,語氣中滿是惋惜,“隻可惜,顧少主修無情道有不得已的苦衷,因為他……”
“何歡兒!”顧子期一聲喝止,目光冷如寒冰,但眼底湧動着一股不易覺察的熱流。
他,好像很疼。
她又一次生出了這種念頭。
“小女子多言了……”何歡兒捂住嘴巴,對着顧子期深深彎下了腰。
關月饒有興緻地觑着二人,但笑不語。
顧子期的心緒稍稍平複,向何歡兒問道:“當夜你在廟中避雨,神劍門兩位弟子被魂幡奪魂之際,你完全沒聽到動靜?”
“啊?”何歡兒一怔,幹巴巴地笑了,“這個嘛……小女子睡覺一向比較死,雷都打不醒……哈哈,哈哈。”
“這倒是不假!”關月斜斜鈎起了嘴角,“關某進廟時,雷電打得正緊,這位姑娘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與死人無異。”
“是吧,哈哈哈!”何歡兒心虛地撓着頭,“小女子沒心沒肺,哈哈……吃得飽,睡得着!”
她正在傻笑,猝不及防,身下的般若猛烈搖晃起來,險些将她颠下去。般若身下飛出了無數蛛絲,急速地連接纏繞,轉眼間,便結成了一張細密的蛛網,懸挂在四個蜘蛛頭中間。
一個蛛絲蒲團。
“是時候了。”
關月從蛛背上站起,縱身跳上了蛛網,屈身坐下,接着,他閉上眼睛,雙手合十,開始念誦經文。音聲洪亮,韻律铿锵,恍若天外來音。
須臾,劇烈震顫的般若平息了下來,紋絲不動,仿佛在屏氣凝神聆聽經文。
清明悅耳的念經聲回蕩不息,怒濤般的怨氣漸漸化作了涓涓細流,斷續不絕地流入了般若之中。
何歡兒注視着誦經的關月,慨然歎道:“果然是一位大師,隻不過……煩惱絲長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