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一讓,讓一讓,120送來個外傷的!”
“懷疑多處骨折,先給他開單子去檢查!”
接星星沒想過再見到計斐會是在這樣的場合下,平車車輪碾過地面,雜亂匆忙的腳步聲交錯,有人在哭喊,有人在吵架,一切都糟糕得讓他頭痛。
更确切地說,他根本沒想過會再見到計斐。
頭痛得要命,渾身的骨頭也像要散架了一樣,視線跟着痛覺神經一起模糊,接星星使勁眨了眨眼睛,站在護士吧台邊的男人戴着口罩,隻露出一雙跟記憶裡幾乎重合的眉眼。
是……計斐嗎?
不知道是不是這短暫的思考導緻用腦過度,緊跟着一陣天旋地轉,他眼前猛地一黑。
“老于,患者暈過去了!”
“先生!先生!醒一醒!”
“吸氧,上監護!快!”
急救室裡這種情況屢見不鮮,醫護們處理的動作有條不紊,很快,“滴”的一聲過後,四方的心監頁面上顯示出幾道波浪線,上下躍動着。
為首的白大褂松了口氣:“生命體征平穩,趕緊推他去拍片。”
前後不過幾分鐘而已,很快就有護工推着床離開了,直到病床被推離門口,計斐才重重吐了口氣,剛剛有一瞬間,他好像不會呼吸了,胸口被無形的什麼重物死死壓着,四周的喧鬧被扯得極遠。
以他為中心的一米直徑就像變成了真空。
他隻看得見不遠不近的一張臉。
但那是怎麼樣的一張臉呢?
額角、下巴有很明顯的擦傷和淤青,臉頰上是清晰紅腫的手指印,甚至在纖細柔弱的脖頸處,連衣領都遮不住那些橫亘的或青或紫的傷痕。
就像一張雪白的畫紙被灑滿了雜七雜八的污漬,讓人瞧了從眼睛疼到心底。
“小計醫生發什麼愣呢?”一旁護士的打趣将真空裡的計斐拉回現實,他不是急診科的醫生,隻是順路過來送點東西。
“走神了。”他沖護士笑了笑,将手裡的文件遞過去。
“還麻煩你跑一趟——”護士還要說什麼,卻見年輕的男人已經腳步急促地朝急診室另一邊的門口走去,她面露疑惑地碰碰同事的胳膊,“小計醫生這是要去哪兒?衣服都不脫就下班嗎?”
門外是醫院的露天停車場。
一步跨出玻璃移門同時,計斐舉起正在撥打中的手機,常年握手術刀沉穩有力的手不自覺地抖。
“您好,這裡是110,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助您?”
“你好,這裡是C市中心人民醫院急診室,我要報警,有位患者疑似遭到……暴/力行為,多處外傷。”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靜如水,在入夜後泛涼的微風裡很清楚。
“患者的名字是……接星星,直接的接,天上的那個星星。”
挂了電話後心裡的那股煩躁仍然在四處亂竄,無處發洩,計斐伸手在口袋裡摸了摸,找到了半包煙和火機,是王銳今早躲在樓梯間抽煙被查崗時随便塞進來的。
“咔”,一點火星在黑暗裡倏地亮起,焦油濃烈的氣味緩緩下沉,壓住了心裡那團火。
往身後忙碌的診室瞥了一眼,計斐邊抽煙邊朝更黑的角落走去。
“喂?軍哥?”
“操了,我把那慫貨給揍進醫院了,不知道他怎麼回事,之前膽子還沒指甲大,今天跟吃了什麼藥似的,死也不肯跟我回去,跳起來就咬我一口,給我氣的,一時沒留住手……不該喝那麼多的,真是!”
“我也沒怎麼他,就招呼了兩下……他那兔子脾氣,應該不敢報警吧?我現在在醫院外頭呢,不敢露面,真是操了!”
男人大着舌頭罵髒,一腳踢飛了腳邊的石子,石子骨碌骨碌地往另一邊滾去,直到被一雙皮鞋阻攔,停了下來。
李小康的視線跟着停住,然後順着那雙锃亮的皮鞋緩緩上移,熨得很服帖的黑色西褲,再往上是醫院裡到處可見的白大褂,每一顆扣子都扣的整整齊齊,領口可以看見裡面襯衫的最上面兩粒扣,一樣扣的仔細。
緊接着,他對上了一雙即使在黑夜裡也很明亮的眼睛,以及那其中閃動的絕對算不上善意的眸光。
李小康自知理虧,用空着的手朝對方示意:“這還有個人呢,對不住了哥們,沒注意!”
“不必。”本以為對話就這麼結束了,沒想到對方竟然接話了,李小康一愣,下意識又看過去,隻見對方慢條斯理地将手裡的煙在花壇邊按滅,另一隻手依次解開白大褂的扣子,露出裡面材質挺括的襯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