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失态了。”剛一吼完的計斐比接星星更先反應過來,不等接星星說話,他就拔腿離開了病房,轉身對上護士吧台上的新保溫杯。
手都伸出去了,又停住,漆黑的銅仁裡閃着意味不明。
“麻煩幫我把這個杯子帶給12床病人,謝謝了。”剛交代完,口袋裡的手機就突兀地響了。
計斐摸出手機,屏幕上跳動着“淩鴻時”三個大字,他眉頭不由壓的更緊。
剛按下接通鍵,淩鴻時那大喇喇的嗓門就迫不及待地蹦跶出來:“你昨兒夜裡發的消息幾個意思啊?計大醫生什麼時候也開始關心民生疾苦來了,連下面派出所的案子都管?”
幾步走到了走廊盡頭,計斐推開樓道門,光線驟然變暗,他的聲音也在懸空的樓梯間變得更冷:“因為我要起訴他故意傷害罪。”
“故意傷害?!”淩鴻時吊兒郎當的語氣突變,整個人像是從歪躺換成了端坐,多了幾分震驚,“那人打你了?誰先動的手?嚴重不?”
“我把那慫貨揍進醫院了——”“他是……我男朋友。”
這麼兩句話像調了循環播放模式似地在計斐耳邊來回倒騰,隻可惜手邊沒有另一個保溫杯,他握了握拳,發覺打從昨晚見到接星星到現在,他一直沒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壓低了嗓音,好讓下面的話聽起來沉穩冷靜一些:“他家暴接星星,我來請律師,起訴他,我要他坐牢。”
這句話裡重點太多,以至于淩鴻時一個正兒八經的二級警司也愣了愣,才分析道:“既然你還能這麼平和地講述事情發展,我估摸着受害者頂多是個輕傷,更有可能還夠不上,那我勸你不如多要點賠償算了,坐牢估計夠嗆……”
聽到不是計斐被患者醫鬧打傷,淩鴻時放下心來,邊說便端起一旁的牛奶喝了口,他還沒上班,早上一看手機就瞧見計斐大半夜給他發了消息讓他幫忙關注嫌疑人叫李小康的什麼案子,早飯都沒吃就急吼吼地打電話。
“不過——”咽下牛奶的瞬間,計斐剛剛的聲音從腦子裡閃過,沒出口的話和牛奶一塊兒把他嗆住了,“咳、咳,計斐,你剛剛、剛剛說誰?”
“接星星,我在醫院碰到他了。”
“靠!你别他、媽跟我說又來?你傻、B一回還不夠?計斐你是不是學醫把腦子學壞了!”淩鴻時終于反應過來,氣急敗壞地叫喚道。
“别嚷嚷。”計斐就比他淡定的多,聲音裡一派淡然自若,像在說什麼無關緊要的事情,“就是個巧合,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放屁!你這話自己信嗎?騙鬼呢?”他說的輕松,可作為發小的淩鴻時卻再了解他不過,“你成天忙的恨不得住醫院裡,現在不僅找我問情況,還要替人請律師打官司,還說什麼巧合、大不了?”
“淩子——”
“閉嘴吧你!一喝醉就跑馬路牙子上抱着棵梧桐樹哭、捧着盆破草喊星星星星、清醒的時候除了吃飯上廁所就是往死裡學習差點給自己學進醫院,這些你都忘了是不是?你他媽記吃不記打,不長記性啊!”
計斐一開口就被淩鴻時連珠炮似的質問給打斷了,卻隻反駁了句:“不是破草,是滿天星,而且……我和他早就結束了。”
我信你個鬼!淩鴻時心裡這麼吐槽,嘴上卻沒這麼說:“你爹我不勸你,我就是警告你,别他、媽上趕着當傻、B,不值當!”
“知道了。”計斐答應着,挂電話前還是囑咐,“那案子你幫我盯着點,有什麼情況通知我。”
對面傳來沒好氣的聲音:“欠你的!回頭記得請你爹吃大餐!”
淩鴻時是真氣不過,上學那會兒計斐對接星星多好啊,真是掏心窩子的好,結果呢,人一聲不吭地就消失了,連句話都沒留。
高考完那個暑假,本該是吃好喝好玩樂潇灑的時光,計斐卻生生折騰了兩個月,他滿天滿地地找人,找累了就沒完沒了地喝酒,喝醉了抱着樹哭,對着草哭,回到家跪在他爸媽面前求他們幫他找人,等酒醒了又頂着慘白宿醉的一張臉,滿大街地發傳單。
最終生生把自己折騰進了醫院。
踏進病房的那一刻,淩鴻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認識計斐十幾年,他從來都是意氣風發,驕傲自信的,沒想到一朝跌落雲端,一米八幾的大個瘦的隻剩一百一,雙眼深深凹陷,眼下的烏青好像幾天幾夜沒睡過覺,曾經當寶貝呵護的完美發型應該很久沒有修剪了,胡亂地生長成一團亂麻。
倒映在窗玻璃上的眼睛空洞到像是失去了光明。
計斐對淩鴻時說的第一句話是:“他拿了我媽媽的錢。”
第二句是:“他不要我了。”
淩鴻時登時紅了一雙眼睛,低吼道:“去他、媽、的接星星!操!”
可計斐回過頭來的瞬間,他就啞火了,在他震驚而憤怒的目光裡,大滴的淚珠就那麼靜靜地湧出計斐深陷的眼窩,一顆接着一顆,無聲地宣洩着什麼。
他聽見計斐絕望的聲音:“他要錢我也會給他的,我會好好讀書,将來掙很多錢給他,讓他不再受苦,我們說好了的,為什麼、為什麼他不要我?”
“計斐......”淩鴻時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他被計斐眼睛裡幾乎要溢出來的巨大悲傷給震住了,在那樣的眼神裡,一切的言語都顯得無力,無力透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