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梧桐,是懸鈴木。”計斐收回目光,态度相當固執,“再給我一杯,度數高點的。”
“行行行,懸鈴木就懸鈴木。”淩鴻時一邊附和一邊沖調酒師使眼色“不許給”。
大概是看出計斐的醉态,調酒師應了聲後面不改色地将一瓶果味RIO倒進了冰杯遞給他。
淩鴻時給他比了個大拇指,回頭再看計斐連RIO還是酒都分不出來的傻樣還是氣不打一出來,怒從心頭起,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似地掏出手機來一通狂點。
“去他、媽、的接星星,老子給你介紹更好的,你看這個,隊裡新來的,才二十三,多有朝氣,這臉,多闆正,這大長腿,瞧瞧!”
他把手機怼到計斐眼前,合照裡幾個人身穿深色制服,站成一排,沖鏡頭露出或羞澀或燦爛的笑臉,個個身材挺拔,神采奕奕,而他手指的那個,容貌極佳。
計斐眼神定定的,也不知道到底看清沒有,淩鴻時腦子裡閃過記憶模糊的一張臉,有着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間的單弱和清秀,他繼續道:“不喜歡?不喜歡給你找别的,漂亮的,乖的,總之比接星星好一千倍、一萬倍!”
他喋喋不休地拍胸脯作保證,他喝得不多,可在燈紅酒綠的氛圍裡不斷渲染,也有種醉醺醺的迷離。
計斐像是沒聽見他話似地慢吞吞喝着沒什麼味道的果酒,半晌突然頭一沉,砸在了自己的胳膊上,嘴唇翕動,像是輕輕地說着什麼。
他聲音太小了,店裡又熱鬧,淩鴻時聽不清楚,隻好伸長脖子湊過去聽。
“沒有、沒有……比他好的……”
發小的意義就是,計斐把臉埋在胳膊裡,看不見表情,聲音也輕飄飄的,可淩鴻時一下就聽出來了——他在哭。
媽的,淩鴻時三分的醉意到底鬥不過十分的惱意,手機“哐當”一聲摔在大理石桌面,發出清脆又暴躁的一聲。
計斐沒救了。
他認識的計斐從出生起就順風順水,别說哭了,他都根本不需要竭盡全力,就能得到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東西。
假如他和接星星順利地在一起,談上幾年戀愛,吵上幾場架或是因為别的矛盾導緻決裂分手,或許計斐早就走出來,回到正常生活了。
可偏偏是這樣,偏偏是這樣,計斐過得太順遂,在他的人生裡一個明明唾手可得卻失之交臂的人,他怎麼忘得掉?
一時間,淩鴻時都不知道這場持續了計斐近三分之一生命長度的感情糾葛走到今天,到底該責怪誰?是強勢插手的父母,還是絕情轉身的接星星,又或者是太過執着的計斐自己?
他煩躁極了,将杯子裡不再冰冷的琥珀色液體一口幹掉。
而另一邊,好不容易回到病房的接星星哪想得到長夜漫漫還有人因為他正醉意濃重。
“您怎麼自己下床了?”護工一轉身看見扶着門框的接星星,快步走過來攙扶,“慢一點。”
“謝謝。”接星星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一向不喜歡給别人添麻煩,他欠不起人情,更還不起,一個計斐已經足夠他受教訓。
重新回到床上,他和護工都暗暗松了口氣,護工年紀四十上下,做事勤快認真,看接星星躺下,沒急着做别的,先仔細查看了一下他腿上的傷口,确認沒有開裂出血才放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偷跑,護工大叔難得多了句嘴:“傷口要養,您還是别随便亂跑了,不然白費了我的工資了。”
他這話勾起接星星一點好奇,他擡眼看大叔:“我能不能……問一下您工作是怎麼……收費的呀?”
他問得小心翼翼,護工大叔卻沒覺得被冒犯,他們做護工的被問價是常事,沒什麼好避諱的,他笑笑:“當然可以,我們按工作時長和内容收費,單人全天的就貴一點,計醫生開我一天三百,讓我專門照顧你。”
一天……三百!接星星瞪大了眼睛,被這個數字砸得猝不及防,他洗一隻金毛才拿十塊錢,天哪,大叔一天他要洗三十隻大型犬,一想到動不動被那些毛發厚重精力旺盛的狗狗們撲倒的情景他已經無法呼吸了。
看床上的人苦着一張小臉欲哭無淚的模樣,護工大叔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沒事吧?”表情好難看。
接星星苦窪窪地搖頭,活像隻被迫洗澡無精打采的薩摩耶。
大叔收拾好東西,端着塑料盆去開水房洗衣服,等他離開,房間裡又安靜下去。
接星星蜷起腿,又用胳膊環住了,這是他很熟悉的姿态,小時候父母吵架時,長大後挨打時,還有每次想哭的時候,他都是這麼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