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什麼東西重重落地,然後轟然破碎,實際上沒有發生任何事。
接星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步一步走過去的,站在病床前,聽着醫生沉重的歎息。
“很遺憾,沒能搶救過來。”
他的手伸向床單,久久沒再動,那張床單很薄,在他猶豫的時間裡已經隐約滲出血迹。
“要不别看了。”他聽見計斐壓抑的聲音,思緒甚至短暫漂移地想:還是第一次聽見計斐這麼沉悶地說話。
但下一秒又被那種沉重地壓得人喘不上氣來的氣氛包裹。
他掀開床單,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如果不是計斐的手在背後撐着,他大概會在同一時間跌倒吧。
床單下露出一張沒有血色的臉以及滿床刺目的暗紅色血迹,大片大片的,像盛放的罂粟花叢,豔麗而罪惡。
安述的面容并沒有變得非常糟糕,至少比他預想的好很多,那張漂亮得像洋娃娃一樣的臉仍舊精緻,緊閉着雙眼,臉上的血迹被擦拭幹淨,看起來像隻是睡着了而已。
安述是墜樓自殺,但傷痕大多在身上,腦後也出了很多血,臉上有細密的擦傷,面容卻無比平和,甚至有種詭異的美好。
好像一切的痛苦悲哀都離他遠去。
警察聯系了家屬但被拒絕,根據安述遺書内容他們聯系了接星星,遺書和遺物都被轉交給了接星星,遺體被收進太平間等待轉交殡儀館。
等待的時間裡兩個人坐在了外面的長椅上,天色已經暗下來了,但溫度不低,兩人肩并着肩,接星星懷裡抱着安述的包,計斐手裡拎着便利店随便買的吃的,誰也沒心情吃。
醫院裡到處是腳步匆匆的行人,許多人表情麻木、眼神悲痛,甚至還有人放聲痛哭,誰也無心在意他們這個安靜的小角落。
呆坐了不知道多久,計斐終于忍不住打破死寂:“你要跟我說說嗎?”
痛苦是世界上最難以分享的事物,但這一刻接星星需要說點什麼,否則他會被山壓死。
“他、他叫安述。”
“安……是平安的安,述……叙述的述。”一開始,接星星說的很慢,聲音艱澀,後來,聲音變得流暢,隻是仍然緩緩的。
“他給自己取了網名,奔跑的桉樹。”
“他說桉樹……是一種非常獨特的植物,在貧瘠的土壤中旺盛生長,搶奪其他植物的養分,拼命地向天空奔跑。”
“安述……希望他能像桉樹一樣長大。”但沒有,接星星邊說邊打開了那個舊舊的背包,裡面裝着還沒看過的遺書以及安述的私人物品。
接星星低頭看着裡面不多的幾樣東西,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
計斐餘光瞥見幾個熟悉的藥瓶,心裡一頓,有了點揣測,但沒開口。
“我們是在群裡認識的,他很早就開始吃糖,被家裡發現說他有病,送去治病,他逃出來了。”
“他說那不是治病,裡面的人會打人,不讓他吃飯,還會用電電人,很可怕。”他說這話的時候身體又開始打擺子,連自己也沒有發覺,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在計斐面前時他似乎格外脆弱,那些強撐的鎮定和遲鈍都不見了。
計斐又一次握住他的手,熟悉的溫度支撐他繼續講述。
“他不敢再回家,就到處打零工,但是我們吃的糖很貴,一小盒就要好幾百,而且……很難買。”
計斐聽他說過,所謂的糖就是激素藥,大多都是處方藥,未成年人需要家長陪同才能從正規途徑買到,所以才會有這種群,有人專門高價代購,賺差價。
說到這裡,接星星有些難以啟齒,他下意識看了計斐一眼,眼神裡有為難和遲疑。
計斐輕輕捏了捏他的手心:“不想說就不說。”
他認真的表情讓接星星下了決心,有很多事情他難以面對,但終歸要面對的。
“打零工賺的太少了,他還想攢錢做手術,”接星星垂着臉,聲音裡有種芝焚蕙歎的悲恸,“群裡就有人說可以幫他——”
他停住了,說不下去,伸手一摸,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流了滿臉的淚水,溫熱成了冰涼。
“他做了什麼?”計斐适當地開口問了一句,語氣有些異于平常的緊繃。
“他……他……”接星星能感覺到自己的手即便是在計斐體溫的感染下也依舊冰冷,“有一些人喜歡……這種像女生的男生,他會安排……去陪那些人。”
計斐明白他難以啟齒的原因了,但下一刻,他猛地擡頭看向接星星,聲音竟也跟着抖:“我們、第一次見——”
這才是接星星真正不敢開口的理由,他沒想到計斐這麼敏銳,竟然立刻反應過來。
他其實很害怕,怕計斐會讨厭他,怕計斐會離開他,也怕自己變得一無所有。
于是又想到那個夜晚,那個困擾他們幾個月的吻以及那雙帶着醉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