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星星胸中忽然生出莫名的勇氣,好像身處一扇大門前,門後或許站着計斐,或許沒有,可終究是要推開這扇門才知道結果。
他伸手了:“對,那天我也去了。”
計斐瞳孔驟然一緊,手上的力氣攥得接星星手指生疼,但他忍下了。
但隻是很短地,計斐就又松了力氣:“你逃跑了。”他的語氣笃定,沒有懷疑。
接星星點點頭:“我害怕了,我還要讀書。”
他做不到安述那麼義無反顧,即便生存的環境已經搖搖欲墜,他還是無法舍棄一切,更何況在那之後他遇到了計斐。
計斐的神态松懈下來,輕聲說:“還好。”
“還好什麼?”接星星問。
“還好你很擅長逃跑。”計斐像是表揚似的極為誠懇地說了一句。
接星星想到兩人幾次糟糕又巧合的相遇,反駁的話沒能說出口,一回頭就看見計斐的表情。
像是在盯着什麼珍貴的失而複得的寶物不舍得眨眼,眼神專注炙熱,鮮紅的嘴唇緊抿着,神情緊張。
他先是愣了愣,然後那些靜谧時分反複回訪的記憶、夢裡不斷墜落的漩渦撕扯起他的思緒,終于撕開一個小口,那些滿溢的無法承載的心情傾斜而下。
他終于沒攔得住。
“計斐你、我是不是……喜歡你?”
醫院過道兩旁盛開着大片大片的夾竹桃,白的粉的,墨綠的枝葉,柔嫩的花朵,在幽深的夜裡有種灼而不妖的美麗,一陣清風拂過,花朵枝葉摩肩接踵,發出簌簌的輕響,好像花兒們也在說着悄悄話。
他的眼睛濕潤,眼神裡閃着破碎的光,對着被他私心認證為太陽的男孩輕聲發問,又像是在問自己,情緒放空。
就這麼一個不知道在問誰的問題,卻在一瞬間讓相對的兩人都醒過來,原來是這樣,果然是這樣。
是計斐先開口:“我是喜歡你。”
其實在問出問題的時候,接星星都還沒有那麼明确的感覺,可計斐露出那種“原來如此”的表情給出肯定答複的時候,他的心倏地一頓,然後又用力一蹦,好像要把胸腔壁踩出個窟窿似的動靜。
他往前靠了靠,薄荷香飄飄繞繞鑽進了他的鼻子,叫人心安,他繼續往前靠,最後額頭輕輕抵在了計斐肩頭。
“你好香。”他聲音輕的像呢喃,計斐的手落在他後腦,輕輕一推,他整個人便靠在了計斐懷裡。
計斐的聲音恢複了平時的清朗好聽:“想哭就哭,大聲哭也可以。”
那點對抗的力量一下就消散了,過了好一會兒,哭聲才慢慢起來,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接星星閉着眼哭得肆意,眼淚鼻涕一股腦地往外湧,都蹭在了面前人布料舒适的衣服上,可他不管不顧。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他就知道不能哭出聲音來,因為躲在衣櫃不能被發現,而且經驗告訴他,哭聲隻會讓施虐者更加暴烈,而不能拯救他。
被嘲笑、欺淩就更不能哭,眼淚會讓他們有得逞的快感,會讓他的處境變得更糟糕。
所以,他習慣忍耐,不敢哭,就算流淚也是偷偷地,不發出一點聲音。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說可以哭,也可以大聲哭。
計斐是個活在幸福和愛裡的人,他的人生有底氣不用在意任何人的感受,可他卻這樣溫柔又包容。
大概沒有人能夠抵抗此刻的計斐。
遲鈍像蝸牛的接星星也不能。
處理完安述的後事,接星星迎來了人生最重要的一年,有許多東西也悄悄改變了。
床底的鞋盒裡積攢的紙條越來越多,計斐打球的時候,接星星會坐在角落背書,他不會像其他人一樣大聲喝彩加油,但計斐下場時永遠會在無人的角落撿起一瓶擰開瓶蓋沁涼的水。
他們在少人的圖書館裡相遇,肩并肩靠坐在高大沉默的書架間看同一本書,整個世界寂靜無聲,唯有翻書聲像彼此的心跳。
他們在喧鬧的食堂裡對坐吃飯,很少交談,隻是分享食物,聽着淩鴻時絮絮叨叨的聲音,用低頭的姿勢掩飾眼神交彙後的笑意。
他們在早操時無人的走廊交錯,一個背書一個檢查,一本正經地問話和一闆一眼地回答,守護心知肚明的秘密。
他們在微風拂動的香樟樹下從夏日的炎熱走到秋冬的風雪,又迎來春天的花團錦簇,肩并着肩,眼神炙熱。
接星星恍然地想:他好像成了全世界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