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沒有打車，隻是把車丢在那裡，然後步行回家。

這邊都是高檔小區，道路綠化做的很好，風裡飄着栀子花馥郁的香氣，怡人心神。

兩個人并肩走在人行步道，夏夜的十點不算寂寥，他們卻沉默地走了很久。

“你跟那位孫先生很熟？”計斐率先打破平靜，雖然整頓飯他都表現得相當淡然，卻還是對那聲“晉煊哥”耿耿于懷。

接星星埋頭緩慢走着，聞言沒想太多，很自然答道：“你說晉煊哥啊，他人很好，要不是他我可能都找不到這份工作呢！”

計斐不說話了，又走了一段，接星星聽見他悶悶的聲音：“是不是誰對你好，你就會喜歡誰？”

“啊？”接星星茫然側頭，計斐卻不看他，表情别扭。

“以前你說過我人好，他比我還好嗎？”

以前……接星星有些明白計斐在别扭什麼，他怔怔地望着計斐，完全沒注意已經走到一個本該轉彎的路口，隻顧朝前邁步，一隻大手繞到他身後，輕輕環住他的肩膀一勾，便順勢将他的身體轉回正确的方向。

明明一直沒看向他，卻在第一時間保護了他，這念頭忽地觸動某根心弦，接星星搖搖頭：“沒有比，你也很好。”

“也？”計斐終于看過來，黑亮眼眸裡寫着失落，“難道你也喜歡他麼？”

他的嗓音有些許沙啞，聽得接星星心顫，他脫口道：“我怎麼可能喜歡他！我們隻是朋友！”

計斐卻沒有變得開心一點，反而自嘲地笑：“也是，你喜歡的另有其人。”

他沒有明說，接星星也知道他在說誰，雖然那是個慌亂下産生的誤會，但一想到過去發生的事，他下意識換了個模糊的說法：“李小康……我不會再跟他聯系了。”

不聯系？那不就是……分手？計斐眼睛亮了亮，手臂稍稍用力，兩人靠得更近，他盯着接星星道：“所以……我比他好？”

李小康……接星星想到那人下流無恥的嘴臉，臉色難看：“你當然……比他好。”

他怎麼配跟你比？

接星星完全不想再聽到關于李小康的任何事，幾乎是慌不擇路地打斷計斐：“你現在變得能喝酒了，以前……”

他沒說下去，想起當年喝了杯紅酒就發暈到親吻他的少年。

“喝多了，酒量就變好了。”計斐保持護着接星星的姿勢帶他過馬路，他比接星星更不想提及李小康，隻要一想到他跟接星星……他就嫉妒得要瘋，壓抑的嗓音在夜色暈染下生出幾分怅然，“人都會變，你也是。”

“我？我有嗎？”道路鋪滿車子明亮的大燈，将計斐的側臉輪廓描繪清晰，接星星驚訝反問，他明明還像很多年一樣懦弱不讨喜，從校園的透明人長成了社會的透明人。

“嗯，你以前很膽小，遇到事會找我幫忙。”計斐左右掃視着車流，“所以我總以為你會回來找我的，一直沒有換手機号——”

終于走過車來車往的馬路，耳邊沒了車輪碾壓地面的聲音，計斐的嗓音更加清楚明晰。

“我害怕，有一天你需要我的時候，會找不到我，可我沒有想過，你會不再需要我。”

接星星猛地一怔，不自知地停住腳步，計斐低頭看他，目光沉沉浮浮，像看不透水底的深海，有着暗藏蔓延的悲傷。

他卻看見了，那目光幾乎一下就擊碎了他辛苦鑄就的城牆，穿透他所有的僞裝，有那麼一瞬間，接星星有種豁出去的沖動，不如就将一切坦誠相告，不如就把那些痛苦的、災難的、絕望的經曆攤開來，不如就長痛不如短痛。

不如就在此時此刻，領一個明明白白的死期，得一句清清楚楚的答案。

他死死咬着牙，瞳孔微微震顫，不敢眨動一下眼睛，他望着計斐張口：“你是不是……很恨我？”

他聲音輕得像一片落葉，在秋風裡顫抖，明明眼裡滿是痛楚，又在計斐回答之前搶道：“你恨我吧，恨我……”

或許那樣，他就能少難過一點，就能更清醒一點。

接星星說完後閉上眼，他不敢去看，不敢去聽，身體卻意外地撞上一堵溫暖的牆。

“才不是。”計斐擁住他，手輕輕按在他的發間，相接的那一小塊皮膚悄然發燙，“我知道的，我都知道，在我痛苦的時候你一定比我還苦十倍，一百倍。”

一晚上因為身處燒烤店而被掩蓋的淡淡薄荷味在這時如此近的距離下終于暴露在接星星鼻腔，緩慢而堅定地包圍了他，恍惚間，時光好像被拉回到十年前，身前還是那個劍眉星目的少年，耳邊依舊是少年飛揚的聲音。

“接星星，我們要一直在一起，走向美好的明天！”

“接星星，我沒有去找你，我一直在等你。”成熟内斂的聲音取代了少年的意氣，多了份被歲月淬煉後的溫柔強大，“我想，你沒有來找我，一定是我還不夠好。”

眼淚打濕了接星星的睫毛，也打濕了他的心，他不敢睜眼，任憑淚水落下，不發出一點聲音，他怕一張嘴，就會說出那些不該說的、深藏心底的、等待有人問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