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獨自蜷縮在漆黑角落的低吟。

「計斐，好痛、我好痛啊……」

「計斐，好難過……我會死嗎……」

「計斐，我好想你，死了是不是……就能見到你了……」

「計斐……」

計斐不知道，十年前的夏天，他其實去找過的。

在那個全國頂級的高校門口，在那個熱烈美好的開學日，他站在無人在意的角落。

恢弘古雅的大門前，有許多豪華昂貴的車輛駛過、停留，也有很多年輕的面孔洋溢着激動的笑容合照、留念。

他遠遠地看，細細地找，終于找到了刻在他心底的那人，明媚陽光下，少年褪去曾經的一點稚氣，白襯衫黑褲子，長身玉立，唇角緊緊抿着，眉宇間有了青年人的俊逸舒朗。

接星星遙遙望見許多人的目光同樣落在那人臉上、身上，而他也一并望見那人身後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和溫婉貴氣的美婦人，那輛他打一輩子工也買不起的車。

他朝前邁出一步，又低頭看一眼身上穿了兩天沒有洗滿是汗漬的舊T袖，短一小截的褲腿，還有連日奔波下磨破了的鞋，他放下布滿老繭和小口子的手，再擡頭時，那算不上遙遠的距離，就成了天塹。

那一刻，接星星對于計斐媽媽的話有了前所未有的認知。

“我并非不能接受我的孩子喜歡同性，我和他爸爸會支持他做一切他想做的。”

“但你們，不是可以同行的人。”

“無論是成長環境、父母、成績、性格，還是對未來的展望，你們都有着霄壤之别，這樣的兩個人或許會因為緣分短暫相交，但終究難以長久。”

“我大概能明白在你們的年輕，這樣的感情勝過一切，但你該想想，我選擇找你談而不是計斐。”

“我足夠了解我的兒子，他是個做任何事情都要做到極緻的人，不管喜歡你的理由是什麼，如果我同他表示反對，那麼他會抗拒，會憤怒，甚至會因此離開家，拒絕父母的一切幫助。”

“當然，那不能改變他考上心儀大學，将來有一份不錯的工作的未來，但事實上，他原本不需要像許多人那樣辛苦，不用去擠破頭地争一份獎學金，也不用去打工掙生活費，更不需要在社會的大染缸苦苦掙紮、屈于人下。”

“我相信我的兒子願意為他的感情付出代價，那你呢，你可以接受，你的愛要将你的愛人從雲端拉下來嗎？”

輕言細語，卻字字誅心。

可他聽了，信了，也放手了，為什麼他的計斐還是……變得不快樂了呢？

微微涼的手慢慢觸碰他喝了酒發燙的臉頰，計斐低下頭，把那塊皮膚用力貼了過去，又盯住接星星一雙婆娑的淚眼。

“為什麼……不開心？”

水潤眸子裡的痛色擾亂他心裡的一湖水，計斐臉上竟然慢慢浮起一種名為委屈的神情，他低着頭，溫熱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拂過接星星被打濕的睫毛和皮膚，癢癢的。

“因為……等了好久啊。”他早上出門時打理過的發型一天折騰下來早就大變樣，此時溫順地垂在額前，微微擋住了眉眼，連那最後一份的銳利也丢掉了，從接星星的視角看去，竟是無比的脆弱和疲憊。

于是他什麼都忘了，手指停在計斐微微發紅的眼角，嘴裡隻道：“對不起……都是我……”

他沒能說完，因為計斐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要說對不起！”

接星星很愛說對不起，不管有沒有做錯，不管是對誰，總是先抛出句對不起再說，可他不是别人。

他說得着急，笑起來漂亮的桃花眼豎立，定定地望着接星星，一字一句：“不要對我說，對不起，如果一定要說點什麼，那就說，我願意。”

他們靠得極近，接星星清楚地看見計斐鼻尖一點咖色的小痣，看見他濃眉間幾根不服管教胡亂生長的毛發，也能看見他眼瞳裡專注認真的光亮和縮小的自己。

夜色裡栀子花朵肥美可愛，枝葉翠綠油亮，花香猶如月光似地無聲流淌，團團擁抱着這座城市裡每個失意的落寞的行走在深夜的人。

也包括他和他。

“星星，你願意再一次走向我嗎？”

薄荷香氣氤氲醉人，使人眩暈，也令人真實。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