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紅淌了一地。
倒地那人聽到聲音,繞過黏連的發絲仰頭看去,恰好對上梅負雪那副病恹恹的樣子。
蓦地嗆出口瘀血,他語氣夾雜着憤恨:“你們演我?”
梅負雪已經緩過勁來,靠着牆還在回味剛才某人出手的招式,聽到動靜側了下頭,反問道:“有問題?”
小二沒接腔,反而看向箭羽邊的另一人,終于明白什麼,眉宇間皆是嘲諷:“原來又抱上新大腿了,怪不得敢如此猖狂,連殺兩人不成,連我都甘拜下風。”
兩人?
梅負雪在心中回味了一遍,發覺異樣,似有所感:“你與追殺我那兩人是一夥的?”
“誰跟那群雜碎一夥,”小二抹了把臉,唇齒含血,“主子派我辦事,哪來那麼多理由?”
锵——
锃光煌煌,劍氣貼着臉側倏然刺入地闆。
公子提着劍,鋒芒凜冽。
小二動作一僵,咬牙切齒,沖着劍光來源處呐喊:“算你有點本事,可那又如何?不過一介散修,若是對上我家主子……”
劍刃轉瞬又貼近脖頸,留下一道細微的口子。
“最後一次機會。”
嗓音偏低,透着淡淡的沙啞。
小二一愣,渾身僵硬,鮮血從額頭滾落到劍刃上,發出嘀嗒脆響。
不等他反應,劍刃又是一轉,緊接着腰間一松,再回過神來,那劍尖便多了個物件
“仙門?”
這次的聲音帶了點起伏。
心跳漏了一拍,小二蜷着身子,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不顧脖頸刺痛直起身,順着劍尖方向向上看去。
貼着劍鞘的勁瘦腕骨處,似乎有什麼東西泛着亮光,那光太微弱了,屋内沒點燈,隻能瞧見一點端倪。
好像……是塊令牌?
瞳孔遽縮,一瞬間他仿佛看到了極其可怕的東西,嘴唇慘白,指尖發着抖刺入手心。
記憶中瓊宮大殿上虛晃而過的長劍嵌入陣眼,燦爍寒光劈開劍影,隻看見一道颀長背影立于其上,在暮色下愈發清晰可見。
邈遠之處,他看到一閃而過的亮光。
……
梅負雪支在椅背上,看着小二變幻莫測的神情,心覺詫異。
方才還倔犟不服的人此時乖巧的像個娃娃,仿佛被什麼東西勾了命般,渾渾噩噩坐在那,一動不動。
可來不及細想,便見某位剛收劍的公子緩步朝他走來,手上還拎了個東西。
“認得嗎?”隔着一個方幾的距離,對方将那東西遞到他跟前。
他心下一怔,低眼看去,是塊配飾。
質料潔白光滑,五瓣花的紋路盛放,中間還刻着兩個大字。
涵虛。
時間長河回流,思緒瞬間被扯到風雪中的那個傍晚。
聲音由遠及近模糊傳來。
“讓他貼身服侍,他居然敢冒犯涵虛宗的大人,我打死他這個……”
……
“認得,”梅負雪恬然一笑,接過令牌,朝向小二方向,“你家主子對我有什麼執念?非得我服侍不可?”
“服侍?”公子轉眸看來。
“是啊,我本是街邊乞兒,被葉家撿回去當個打雜,說白了就是看我長得湊合,想讓我服侍接人。”
“然後?”對方又問。
“然後——”梅負雪拖着調,有些意味深長,“涵虛宗開門收徒,葉家作為世家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為了巴結弟子,少不得幹點窩囊事。”
他攤開手,泰然又無奈:“我就這樣被送上去了。”
這番話說得輕松,隐約有股居高臨下的漠然姿态,仿佛講述的不是自己的親身經曆,而是霏微中的過客。
“當然,我也反抗了,結果就是差點被打死,多虧你來得及時,不然來年我的墳頭長草,都找不到熟人替我鋤。”
話一落,對方視線又投了過來,定在他身上,似乎是依據方才他出手的模樣,不太相信這句話的真實性。
梅負雪渾不在意,繞過椅子,來到小二身邊。
大氅遮住了門口僅剩不多的光亮,小二低着眉,頭垂得很低。
“你在怕什麼?”
耳側傳來聲音,他沒有說話,癱在地上,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時間一點點過去,屋内安靜得出奇,就連呼吸聲都微不可察。
“我在問你話。”
頭頂又傳來聲音。
他仍舊沒回話。
大腦似乎被蒙上了一層纏賬,霧蒙蒙的,鎖住了他的情緒,什麼都穿不透,隻能被動麻木地承受痛楚。
視線中一成不變的木制地闆被打破,一隻手蓦然出現,消瘦潔白,純淨的格格不入,隻應當出現在撫琴敲玉的仙宮。
他呆滞的目光有了轉機。
然後便見那手徑直向他襲來,五指驟縮,死死掐住他的脖頸,憑借着力道硬是将他帶離地面。
呼吸一窒,他雙手止不住地扒住那隻鎖住命脈的桎梏,眼中恐懼越來越大,幾乎要化為實質。
“你……”
“我在問你話。”
梅負雪俯身,輕聲重複。
“祁……”他澀聲開口,全身忍不住發顫。
“祁什麼?”
梅負雪松了手,眸色很深。
“祁白川,”小二抱頭跌倒在地上,聲音幾乎要變調,“他就是個瘋子,你跟他一起,你也會……”
話未說完,便對上梅負雪身後那雙眸子。
沒什麼情緒,卻又讓人寒意心生。
他怔怔躺在原地,像是反應過來什麼,驚叫一聲,手腳并用地爬起來,狀若瘋颠,不顧一切向着破開的窗口撲去。
梅負雪沒有阻攔。
長劍自他頸側穿過,挨得很近,卻沒傷到一點肌膚,甚至連發絲都服帖的散着。
像是過來跟他打聲招呼。
白劍入肉的動靜并不大,窗口很空曠,隻見那邊的影子搖晃兩下,一頭栽倒。
底下很快便傳來沉重的落地聲。
夜幕徹底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