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城大雪連綿直覆萬家,白的霎眼。
而那空蕩蕩的街道上,不知何時悄無聲息來了輛獸車,拖着長印,慢吞吞杳然而行。
“咔。”
車窗破了個洞。
街邊篷子不少,多為散修路上暖身所備,此時正有一人坐在爐邊,等着熱酒暖胃。
在這等閑的空當便看見沿路那輛頗為樸實的獸車。
那獸的樣子他認不得,隻感歎這樣冷的天還有人冒雪前行,怕是哪個大戶人家。
然後便眼睜睜看着那紙糊的窗戶上探出截手指,細長分明,白淨無一絲繭。
窗戶拉開一條縫,裡面的人露出端倪。
那是個如玉公子,裹着大氅,額頭還冒汗,似乎被悶得不行,車中大概隻有他一人。
那公子似乎沒注意到他,剛剛完全拉開窗,猝不及防之下兩人四目對視。
獸車緩慢經過。
“兄台,”公子率先發話了,“那邊那個多少錢?”
他下意識回頭看,見是爐邊一盤辣炒肉片。
“不貴,公子喜歡我可以送……”
話還未說完,便見那公子雙手扒着車窗,大氅一扔,憑着自身的柔韌竟是從窗中直接躍出,穩穩落在地上。
他看得目瞪口呆。
有門不走反爬窗,這是什麼情況?
雪絮飄飄然散在那公子身上,頃刻便濕了外衣。
可這人絲毫不顧及這些,任由冷雪浸透發梢。
“公子,你……”
“噓——”對方做了個靜聲的手勢,壓着嗓子道:“小聲點,被發現我就慘了。”
而後不等他回話,公子眼睛冒光,徑直伸向那盤菜。
看樣子是準備手抓。
“等等,這菜燙……啊……”
不待他阻止,便有人先一步抓住公子的手腕。
聚神看去,是個略顯硬朗的側身,同樣陷在飄忽的大雪裡,卻顯得格外冷峻。
“抱歉,”第二位公子發話了,對他行了一禮,淡然道:“道侶頑皮,見諒。”
他:“……”
他震驚地看着這位說話的公子将另一人攔腰扛起,動作過于麻利,甚至于把人颠得掉了個物什。
不待他拾起遞去,人影便消失在原地。
隐約間似乎還聽到一句話,但又不太确定,因為這話實在是粗鄙。
“道侶個屁。”
……
梅負雪貼着車門處,生無可戀地看着重新合上的窗,順便還把那個他戳出的洞給補了。
車内二人相對而坐,跟初見那場火鍋似的,彼此無言硬聊。
心知跑不了,他不再多動,隻是看着地上的大氅發呆。
真是倒了八輩子黴才會做出這個決定。
當晚一跳樓,系統整個光團都慌了。
【宿主!你别沖動啊宿主?你要是沒了我可怎麼辦啊!】
帶着哭腔的聲音直穿腦殼,讓身無所依的梅負雪一時不察,半空中差點沒穩住身子。
“别喊了,”他聽着耳邊呼嘯的風聲,艱難發話,“再喊你宿主真沒了。”
【可是宿主,我不喊你也要沒啊】
梅負雪:?
“不是,你什麼意思……”
還沒說完,一低頭,就看見底下不知何時等在那的熟悉白色身影。
梅負雪:“……”
完蛋。
……
“要不是我現在實力大損。”
他憤憤不平,邊暗罵邊擡頭瞅了眼對面,待确認對方沒注意到自己後又補充了兩句,“我一定跟他當場對峙。”
系統沉痛:【我懂,我都懂】
一人一系統剛暗中腹議完,還沒來得及收斂情緒,就見對面人似有所感,慢慢擡頭看過來。
梅負雪嘴一繃,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祁白川擱下半本燒焦的藍冊,黑灰色的紙邊鋪灑在桌面,又孤零零飄落在那雲樣的袖邊上,梅負雪緊緊盯着那點沫子,似乎下一刻他就要跟那點殘渣似的,骨灰都不留。
“從哪找的?”
對面傳來聲音。
“哎呀,”梅負雪讨好一笑,“地上撿的,仙君要是喜歡,我就送你了。”
“……”
“好。”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眼睜睜看着那冊子被人拂去邊角,倏地消失在桌面,不知被塞到哪個芥子空間去了。
梅負雪:“……”
真要啊?
他噎了半晌,不知該作何評價,所幸身子一歪,閉眼裝死。
當然不是真的心大睡過去,而是伸手探自己的脈。
這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
經脈從頭到尾被毀的徹底,九霄雷劫的威勢摧枯拉朽直燒根基,現在别說催動靈力,能做個普通人都是萬幸。
他沉氣靜心,嘗試吞吐外界靈氣,順着枯焦的經脈遊走全身,結果傷勢不好反惡化。
他趕忙止住動作。
“虧得我當晚沒跟他們動手,不然今天屍體就得涼透了”
梅負雪想起系統所說的那虛無缥缈的東西就頹然,“你一個天道産物,那麼有靈氣,就不能給我想點正常的法子嗎?非得走這些邪門歪道。”
【宿主,這不是我能控制的啊】系統委屈【我要是能選擇,幹脆讓你渡劫成功算了】
梅負雪嗤笑:“那你說現在怎麼辦?我找誰去诓靈力?”
系統:【這不有個現成的嗎?】
……
祁白川清好桌面,正欲從袖中掏出什麼,擡眼一看,就見桌對面那人揣着雙手,看似有氣無力,眼中精光卻閃爍不定。
他不動聲色放下。
“仙君,你剛才那話是真的嗎?”
梅負雪撐起身,胳膊肘壓在桌面,歪頭滿臉期待。
“什麼話?”
“道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