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負雪當了百八十年半仙,或許是随心所欲慣了,此生最不屑于那些心思不正妄圖走捷徑之人。
但那是前世。
現在風水輪流轉,他成了那個攀高枝的廢柴,而随心所欲的人變成了他不得不巴結的大腿,任憑他如何不滿也要忍氣吞聲含淚咽下去。
窗外風雪呼嘯,他正站在房間角落裡,木然地垂着頭,同他一齊的還有對面的葉家弟子。
對方同樣呆滞愣神。
這幅場景換誰來都得躊躇好一會。
一邊是曾經侍奉的舊主子,一邊是路上偶遇的新歡。
他夾在中間,有些牙癢癢。
大門敞開的一瞬間,本來悠閑跟在後面的他眼前突然一黑,差點左腳絆右腳摔個狗啃泥。
待重新恢複視線,他揉着額頭緩和惡心勁,手下意識到處摸索,結果一摸就摸到個粗糙的玩意。
他發覺不對,低眼一看,是個門闆。
再一擡頭,院中兩人對着他瞪眼。
他瞬息悚然。
……
“公子從何而來?”
葉憬站在的絨毯上,單手攥緊腰間劍鞘,目光不善地俯視面前端坐着的人。
他的神色算不上好看,甚至帶着一絲愠怒。
但這份脾氣似乎不是對着祁白川。
“咳,他是我老家親戚。”
心裡不平,梅負雪表面卻不敢表現出來,他當機立斷開口,沒給人反應機會,直接上前一步擋在祁白川面前,滿目真誠地補充:
“我的……表兄。”
被稱為表兄的某人聞言,換了個姿勢,手肘搭在椅把上,沒吭聲,靜默地看着面前三人。
“你當初不是說自己無父無母,是個流浪街頭的乞兒嗎?”
葉憬仍舊闆着臉,見狀便往旁邊移了兩步,看模樣是繞過身前人查看。
聽到這梅負雪心頭一緊,趕忙緊随其後重新遮住對方視線,試圖蒙混過這個話題:
“大少爺,不瞞您說,我路上遭遇意外,多虧随身攜帶娘親的信物,這才被多年前失散的表兄一眼認出,出手救下我。”
他偏頭歎氣,一副憂心作态:“可表兄一介散修,獨自一人在外總歸不安全,恰逢遇見我,又聽聞葉家威名心生向往,便懇求與我同行。”
“……”
話落瞬間,身後蓦地傳來一陣輕響,像是桌椅碰撞的聲音,随後便是衣袍剮蹭的窸窣。
祁白川略微傾身,梅負雪看不見後面,隻聽見自己耳邊傳來一個附和的“嗯”字。
然後不等他反應,又是個明晰的“表弟”音。
梅負雪:“……”
他嘴角抽了兩下。
“意外?”
誰知那邊的葉憬注意壓根沒放在這,“什麼意外?你雖沒有修為,但氣運得天獨厚,總有些心思不正之人想把你抓去當爐鼎。”
說完不假思索就伸出手去抓梅負雪,動作再自然不過。
梅負雪眼睜睜看着對方那副揩油似的舉動,差點不顧重傷刷一巴掌出去,他登時往後一躲,小腿碰在椅子上,這才在關鍵時刻想起自己的重任,生生忍住反擊的沖動。
葉憬沒摸到自己想要的,怔然一瞬,投去一個疑問的眼神,似乎不明白面前人為什麼會躲開。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梅負雪硬着頭皮讪讪一笑,暗地裡識海開始瘋狂搜刮原主記憶。
他雖看完了原主的經曆,可大多都是重要的碎片化,一些私密的事總會模糊。
譬如他跟葉憬的關系。
看這位少爺如此自然的舉動,他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進門時怕出差錯,他一直照着原主記憶模仿習慣方式,葉憬似乎也沒察覺不對。
但現在看來……好像不對的是他。
思及至此,梅負雪一個激靈全神戒備,僵着身子跟試圖繼續接近的葉憬大眼瞪小眼。
可他這樣想,不代表身後的大腿也這樣想,約莫是等得無聊了打發時間,也或許是故意而為,祁白川竟開始扣着桌面打發時間。
梅負雪心中那根弦在清脆的敲桌聲中繃地緊緊的。
手背在身後,他勾着指頭朝後面做了個救場的手勢。
祁白川正專注于青瓷花紋,見狀動作一頓,瞟了眼自己手中滴水未動還在冒熱氣的茶盞,稍加斟酌,伸手遞了過去。
梅負雪下意識一撈,待回過神來已經舉着個茶盞跟葉憬深情對望。
茶還撒了一半。
“……”
他差點把另半杯茶潑身後人臉上。
幹的可真是個人事。
他自己在這廢死廢話幹苦力,罪魁禍首坐着逍遙自在。
再繼續忍下去,他算是白活了。
于是在滿屋的人的注視下,梅負雪一改面色,眼眸熠光,整個人忽地就被憧憬與期望環繞,豐富的感情充斥了整個屋子。
葉憬與弟子都被這撲面而來濃厚的氣氛弄滿臉懵。
“大少爺放心,我好的很,此次來其實是有重要事與您商量。”
梅負雪語氣格外認真,說的二人一愣一愣的。
“我知葉家地處偏遠,相對其他世家占不到優勢,所以這次來其實是想引薦我表兄。”
話畢他側身讓開,露出已經準備掀茶壺的祁白川。
“我可以拿命擔保,表兄雖一介散修,但實力不凡。”
“真的嗎?”
一直不吭聲的葉家弟子突然有了表示,他表情和善,話語卻隐隐有着其他意味。
“在大少爺面前說大話可要受罰的,你說是表兄就是表兄?還有,你知參與論道的修者都是何等實力嗎?不是口出狂言就能以假亂真。”
真被你猜對一半,可惜是前面那半。
梅負雪暗想,這位确實不是表兄,雖身上帶傷但實力可是實實在在放那的,他還往低說了不少。
“自然是真的,”他眼一閉,開始胡謅八扯,“我表兄上至手刃宗門長老,下至劍砍酒館小二,無所不能無所不敢,上個論道算什麼?”
無所不能的某人停下動作,似瞧非瞧望着他。
弟子不屑冷哼:“論道都看不起?口氣挺大。”
“不是我看不起,”梅負雪脾氣分外好,手往旁邊一指,“是他看不起,有事請找他。”
屋内視線都集中在那把椅子上。
祁白川擱下杯蓋,輕描淡寫掃視一周。
然後在衆人的注視下,很給面子的開了金口。
“我看不起。”
“……”
“……”
“看吧,如若不信可以盡情挑戰,他随時恭候。”
弟子頓時感覺自己被當狗耍了。
“誰要……”
“你去。”
弟子猛然擡頭。
葉憬打斷弟子的話,眉頭擰成一團,内心不自覺想起葉家這段時間的異動。
家主父親沒有明說,别人或許不清楚葉家底蘊,他卻有所猜測。
涵虛宗這等名門不會擔心論道,參與名額早已公開,但葉家沒有。
起初他還以為是父親在觀察其他世家風向,可現在已到最後期限,葉家依舊壓着名額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