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負雪正比劃得起勁,視線不經意往周圍一掃,在看到自己的處境後嘴角一僵,笑容戛然而止。
孟懷之并未意識到不妥,還在有條不紊地夾着菜肴,但食欲似乎不佳,白碗隻零星多了油沫子。
他應付似的送了筷菜,才看向下方:“我聽聞前不久韓侄曾前往葉家,仙君也是因此與蒼梧宮弟子同行,我卻還有疑問想請教……”
他思索少頃,才道:“方才之事不過舉手之勞,拿不上台面,仙君此行真正的目的應該另有其意。”
祁白川瞥過上面兩個茫然無措的身影,道:“是。”
“可願透知一二?”
“……”
梅負雪懵了。
但來不及反應,就見下方端坐的人微微擡眸,一道沉靜的目光投來,似有若無掠過他周身,稍微一頓,又回到他身上。
沒明白對方什麼狀況,他傻傻支愣着身跟下面大眼瞪小眼半晌,直到那道目光漸漸變得無言,他才跟生鏽的齒輪一般低頭,注意集中在前面兩步遠的孟懷之身上。
“……”
喉嚨滾了兩下,梅負雪十分幹脆地甩頭,拒絕之意再明顯不過,給了對方一個“你自己看着辦”的眼神就悄無聲息退後。
“主人,你……”
識海中傳來半句沒頭沒尾的話,約莫是也是難以組織語言。
梅負雪苦着臉道:“快幫我想個辦法。”
鳥團一言難盡:“你是怎麼上去的?”
梅負雪沉痛:“你們不是說宴會提前了?外面又都是巡邏的人,我自己還好,帶着個半死不活的孟餘淮就沒那麼容易了,幹脆就定完位直接扔了個訣。”
“……”
鳥團看着這二人這驚駭世俗的傳送位置陷入沉默。
“要不……”它建議道,“你再扔個訣傳走?”
“不行,”梅負雪果斷拒絕,“我得從他身上拿個東西,這麼好的時機不幹白不幹。”
“……”
“快,我沒多少時間,你趕緊給祁白川吱聲,讓他拖住孟懷之的注意。”
說罷自發切斷聯系,開始側着頭跟旁邊的孟餘淮咬耳朵。
“……”
鳥團神識被迫歸位,剛扭頭就看見旁邊無動于衷的祁白川,一時如鲠在喉。
思及這位祖宗能聽見他倆的神識交流,它小心翼翼挪動身子,試探道:“那個……”
“主人說讓你……”
“仙君若是不急,可否讓我先說兩句?”
或許是沒等到回應,孟懷之忽然發話,他擱下碗筷換了個姿勢,身後衣擺随着他直挺的動作一掃,堪堪擦過梅負雪鞋尖。
後面兩人不約而同冒出冷汗。
梅負雪警惕地扶着屏風,一邊防備着意外再生,一邊向旁邊飛速投去一個詢問的目光。
孟餘淮收到命令後配合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外衣,又在束腰跟袖間摸了兩下。
梅負雪了然,猛一撸袖子,剛準備上前摸索,就看見了隻着單衣的孟懷之。
他:“……”
外衣呢?
孟餘淮見狀趕緊拉住他,微微偏頭,示意往屏風後走。
梅負雪堅韌點頭,随後兩人做賊似的,噌噌開始挪位。
底下的鳥團眼睜睜看着他們疑似手拉手颠颠繞遠了。
“……”
“城主直言便可。”
祁白川視線在屏風上停了一瞬,手指微曲搭在桌沿,音調聽不出情緒。
“仙君方才提到論道,也讓我想起了一件事。”
孟懷之沉吟片刻,伸手從桌下暗格中抽出一卷皮紙,兩手一抖,畫像頓時呈現在下方人眼中,“仙君可認識這位?”
“……”
鳥團聞言下意識擡頭,待看清楚上面的東西後,微微愕然。
那是個立足于人群之外的背影,束腰将他勾勒的消瘦又不失挺拔,他站在一角紫棠色的袍裾旁,手上長劍嵌入地面,烈陽的光黏在白色的袖口處,映襯出幾簇淡紋的五瓣花。
它怔愣片晌,才回過神來,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奇異的熟悉感,可話到嘴邊,又憋不出個所以,隻得擡頭看向旁邊。
祁白川在看到這幅不明所以的畫像後眸光似乎閃了一瞬,但隻是刹那間又恢複往常那般處事不驚。
他道:“見過。”
孟懷之道:“仙君作為涵虛宗弟子,再不濟也會有所耳聞,但我常年坐鎮巫城,卻無緣一見。”
“城主尋他何意?”祁白川道。
這話一出,似乎是觸及到了什麼底線,孟懷之慢慢垂眼,似有動容,再次擡眸時眉宇間的溫和全無,犀利的眸光掃過畫像上的人,輕聲道:“仙君既是韓侄的人,應當知道他與我孟家的糾葛。”
祁白川聞言鮮少地陷入沉默,像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般,少頃,才道:“水火不容。”
“是。”孟懷之目光無所落處,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幾乎是無意識出聲,“此人性情惡劣,但又礙着權勢,韓侄難以抵抗,哪怕是我孟家,也要退讓三分。”
底下又沉默了片刻,這次時間頗長,長到鳥團都要等得渾身難耐,才又聽到旁邊人簡略的安慰:“城主莫要妄自菲薄。”
“我所言并非謙辭。”孟懷之道,“雖已過幾十載,但當年之事我仍舊曆曆在目。”
“……”
“不知韓侄那邊是怎樣說與仙君的?”
“……”
鳥團懵逼地看着兩個打啞謎的人,腦子一時間難以轉彎。
“此人行蹤不定,又常年雲遊在外,主子……也難以預料。”
“韓侄在涵虛宗數年,已将此人行迹探了七八,曾與我商榷處理之法,現如今隻差一個公之于衆的契機,方能反戈。”
“……”
“多年積怨在心,我一時心緒難耐,這番話算是唐突仙君了。”
祁白川從容道:“無妨,難言之隐罷了。”
孟懷之親切關懷:“仙君隻要記住,往後若是遇到涵虛宗的首徒,切記莫要與他硬碰硬。”
“好。”
“……”
鳥團:?
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就見屏風那邊先它一步有了動靜。
梅負雪顯然也是聽到了談話,此時此刻重任都不顧了,踮着腳尖,偷摸從屏風後面露出一對精光熠熠的眼眸,滿臉八卦神色。
然而還沒等他多看兩眼,手一滑,屏風一斜,整個人滋溜一下落回去,差點仰面摔倒。
祁白川:“……”
他微不可察側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