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一片模糊的黑。
梅負雪進門時不慎,被檻稍絆了一下。
他眉梢輕動,扶着牆壁指尖憑空一搓,“嗤啦”聲響後,溫潤的火光照亮。
“改天整個火折子,”他嘀咕兩句,“一天點好幾次,怪廢靈力的。 ”
說罷擡眉環顧四周。
藏書閣與滿春閣布局相似,中間闆正放着長幾,應該是查閱用的,幾旁襯了個半人高的蓮花燭台,蠟油幾近見底,再周圍就是沉重的水門汀牆壁了,與滿春閣四面盛藥的木格子不同,這邊一路掃去全是泛黃的書格子,無甚稀奇——
約莫是充當排面。
一步未邁出,還沒來得及仔細再查看,便聽“嘭”地脆響,幾乎是反射性地,他頓住腳,撚着指頭尋聲低頭。
隻見靴尖将落未落之處,一疊純色玉簡要開不開,隐約能看見幾個字,他順勢矮身,湊近才發現,這玉簡的顔色偏暗質料頗為脆弱,應當是放了不短時間。
梅負雪拾起看了兩眼,又放回還原位。
“什麼東西?”鳥團問。
“史記,内容不多,比我在那個小二身上扒下來的冊子好點。”
梅負雪說着視線上移,沿着淩亂的玉簡往前看去,果不其然,地上不止這一疊,以長幾為中心周圍稀疏堆了不少,收拾都沒收拾,可見離去人之匆忙。
“孟懷之挺在意他小兒子的,”他道,“就是不知道這在意是出于哪門子心思。”
小心繞過散落的物什,他先圍着牆壁轉了一圈,确認自己無法找到暗格密室一類的機關後,才走向中央方幾。
地上雖雜七雜八的亂,但幾面确實幹淨整潔,最顯眼的就是上面攤開的玉簡。
與其餘不同,這疊顔色最為烏暗。
梅負雪看了看,果斷坐下,再伸手一抹——
“八大世家”幾個大字霎時呈現在眼前。
“世家?”鳥團好奇。
“族譜。”梅負雪略過一眼,“其他世家沒怎麼提,光誇贊自個兒了。”
孟家族譜。
景和年初記……
梅負雪慢慢垂眼,指尖挨着粗糙深陷的刻字挪動。
孟家……嫡系一脈…孟懷之……孟餘桑……孟餘淮
他驟然一停。
“怎麼了?”鳥團注意到異樣。
指腹下痕迹分明,他輕輕摩挲着,“唔”了聲:“還有韓峥呢。”
聽到這個名字鳥團可算來了興趣:“哎,怎麼隻有個名,沒有個小像什麼的嗎?忒敷衍了吧。”
“說得對,”梅負雪思忖道,“那麼大一個世家族譜,寥寥幾筆畫個名就夠了嗎?”
話畢攤開那不過兩個巴掌大小的玉簡,沿着邊緣摸索兩下,無果,雷厲風行單手掐訣,對着玉簡直接當頭砸下去。
鳥團:“……”
嗤——
刹那間仿佛觸動了什麼禁制,燭台撲閃熄滅,不知從何處起了風,尖銳的嗓子嘶嚎如同刀割般刺痛耳膜,梅負雪無動于衷,壓着玉簡的同時向周身下了個結界,然後指腹按在顫抖嗡鳴的玉簡是狠狠一壓——
風止音散。
須臾,他松開手,歪頭看着恢複平靜的玉簡,默默低身拭過手心的汗漬,歎息道:“好多殺招,祖譜護得那麼嚴。”
話還沒說完,就見那玉簡抗議般的又有顫抖趨勢。
這次梅負雪懶得再動手了,順勢抄起個什麼東西就要往下壓,鳥團來不及阻止,眼睜睜看着那尖銳的物件“铿”地狠狠釘在玉簡上。
“韓峥”兩個字就這樣突兀多了個鴻溝。
鳥團欲言又止:“那個玉……”
“怎麼?”梅負雪敷衍回道。
“它發光了。”
“嗯?”
他頂着疑問緩緩俯首。
方才那下不知是觸動了什麼陣法,白玉簡上的字烏黑柔軟,竟如同流水般活了過來,梅負雪瞥見自己手中的尾羽鑰匙,腦子靈光一閃,握住羽身,試探性地用墨般的羽尾一筆一畫描起黑字。
咯啦聲不斷,在“峥”字最後一筆落下的瞬間,耀日光芒乍現,他被刺地微眯起眼,手中尾羽彈到地上,視線穿過半身燭台的遮掩,他隐約覺得桌幾前似乎多了個人影。
但來不及思考,罡風複起,嬰兒哭泣聲直刺神魂,逼迫之下他隻得先行後退,耳邊脆響連綿,待所有平息,地面遍布玉簡的碎塊,梅負雪終于看清了那道模糊的身影。
挺拔屹然,風度依舊,與回憶中的模樣無二——
竟是韓峥。
“……”
鳥團倒抽一口氣。
閣内陷入了久違的死寂,滿地玉簡碎瓊如同閃爍的鋒刃,将那道身影反射在滑面上,照得中間人鳥無所遁形,似乎下一刻對方就要手持利刃斬殺過來。
少頃過後,它反射性地寒毛乍起,正準備不顧死活拼命,就被眼疾手快的梅負雪卡住翅膀。
“假的。”梅負雪認真道。
這話一出,周圍空氣似乎都輕盈了幾分。
“假……的?”它驚愕。
“嗯,”梅負雪将它放到左肩,“估計是類似蜃境的把戲,族譜上每個人都有像,需通過某種方法才能顯現出來,但我不知道,所以暴力拆開。”
鳥團聽得欲言又止。
“不過沒關系,”他掃過滿地狼藉,滿不在乎,“反正待不了多久,看完跑就是了。”
鳥團乖巧點頭。
看着面前那位陌生卻又熟悉的人,梅負雪按捺不住好奇心,快步湊上前繞圈凝神細細打量。
确實是假的,甚至真正意義上來說他都沒有見過韓峥。
原主記憶中對韓峥僅存的印象是個諱莫如深的大宗弟子,如刻闆印象中的仙君般,為人溫和有度,行事作風頗有幾分孟懷之的影子。
現下這位假的卻多了些壓迫。
或許是記錄時日尚早,彼時的韓峥身量雖與現在相差無幾,但整體偏瘦,顴骨突出,下巴尖的有些刻薄相,外加上那對黑的濃稠的雙眸,竟意外顯現出幾分祁白川的漠然。
梅負雪又聚精會神觀察了會兒,搖搖頭,将這個念頭拍出腦外。
是像,但後者的淡漠多出于他非到必要不願動手的怠惰,并非眉宇間化不開的陰冷沉重,二者相比,差距一眼辨别。
“長得人模狗樣,”梅負雪繞完一圈,最後停在人影的正前方與之對視,“可惜品性欠缺。”
鳥團附和:“其實長得也不咋地。”
梅負雪沒搭理它小肚雞腸的言論,而是将注意放到了浮在半空中的紅字上。
紅字伴随人影而生,上面詳細記錄了韓峥的生辰八字,父母祖輩,以及……事迹。
事迹?
他看着上下飄動的字體,歪了歪頭,伸手撫了上去。
霎時靈力波動驟增。
鳥團迎着刮臉的飓風已經放棄思考:“這又是什麼?”
“不知道。”梅負雪笑眯眯道,“試試呗。”
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開始往裡灌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