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接觸字迹,本就鮮紅的字迹頓如充血的遊蛇般開始翻動,梅負雪維持着姿勢,定睛看着字尾端細微的扭曲波動。
如他所料,世家族譜收歸嚴謹,所記載的不僅僅是嫡系及分支的簡略生平,某些對家族有重要意義的時刻同樣會收錄起來。
這種收錄往往以身臨其境的方式展現。
字迹徹底殷紅如血的刹那,閣内如同倒扣了的茶壺,任裡面如何滾燙外面始終風平浪靜,腳底嚴實的地闆出現裂痕,玉簡陣法遽然爆發出史無前例的光芒。
梅負雪潤了下幹澀的唇,居高臨下看着腳下漸近虛無的地闆,在光亮達到巅峰的瞬間,他輕笑一聲,扯住一旁茫然無措的鳥團主動跳下。
……
甬道日月無光,良久窺得一絲縫隙。
“快點……”
“要開始了……”
模糊聲響似遠非遠,仿佛隔着一層水面。
“這次來的人真不少,怕是幾個世家,……宮,都出面了。”
“本來還沒那麼多,”這次聲音清晰了些,“但聽說上面有人來,中途往裡插了些弟子。”
“啊?”說話人疑惑,“普通散修尚且需選拔,誰那麼大面子能直接空降……”
呼吸猛然暢通,鳥團瀕死之際胡亂撲騰,憋着一口氣猛一發力,誤打誤撞飛出陣法。
身後還拽了個半死不活的人。
梅負雪沒來得及看清情況,他整個人也晃了兩下,“噗通”一聲倒在地。
胡同裡躺了曬太陽的一人一鳥。
“什麼東西?”
路過的修士匆匆瞥過一眼,梅負雪昏頭漲腦之下正想撐着面子挪位,就見那修士隻是嘀咕一句就走了。
他頭一仰,心焦力竭繼續裝成死魚。
“主人,咱們……”
“你主人快死了。”
梅負雪兩眼放空,呆滞望天。
這破蜃境可比葉家那個什麼僞劣詭陣惡心多了,他跳的果斷決然,實際壓根啥都不知道,頂着犯傻勁就往下沖。
大意之下竟忘記了自己單薄可憐的身子,跟皮球似的滾了半晌才倒地。
不行,現在還不能休息。
他長歎一聲,手肘撐地,勉強支楞起身。
“這是哪?”鳥團蔫巴巴問。
“不知道。”梅負雪恹恹回道。
“好多人啊。”鳥團環顧四周,“這是韓峥的回憶吧 ?”
“應該,”梅負雪也四處張望。
他們正處于某條街凹進去的逼仄中,胡同外攤販不少,但賣的東西卻都不是些凡品。
靈丹法寶,武器符箓,更有甚者街邊算卦,一看就是巫城出來招搖拐騙的亡命徒。
他一瞥即逝,街上修士雲來,看身上的令牌族紋,兩步一個精英弟子,十步一個小宗門長老,再有更多他就不認識了,這架勢盛況空前,怕不是去組團推翻第一大宗。
梅負雪看不出所以,準備抓個修士來問,誰知剛一伸手,摸了個空,竟毫無阻塞地穿透數道身影,留下一絲單薄的白霧。
他眨了眨眼,輕輕“啊”出聲。
鳥團将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問:“怎麼辦?沒看見韓峥。”
梅負雪收回手,意猶未盡勾着指尖那點靈力:“還能怎麼辦,跟着人群走呗。”
……
一路如過無人之境,甭管人群多麼浩浩蕩蕩,梅負雪都能泰然自若熟視無睹一頭穿過,鳥團合理懷疑對方是為了蹭那些細枝末節的靈力。
梅負雪悠哉撞了一溜散修,耳朵豎的高,順便聽見了不少頗有争議的議論。
“空降?”
“除了空降那位這次大比還殺出不少黑馬。”
“叫什麼來着……韓……”
“韓峥!”
梅負雪喊了一句,然後眼瞅着對面幾人談笑從他身邊走過。
“韓峥?”鳥團重複了一遍。
“是。”梅負雪極目眺望。
遠處叢林翁郁,倏忽飛鳥銜陽,奪目光輝驟然降落,那是一座堪稱極緻的圓形宏台,從外圍精鐵欄往下延伸,四面樓閣玉瓊環繞,道路暢通人馬喧鬧,修士腳下路程都是朝着同一處。
偶有耳邊靈力波動,轉瞬即逝,再次出現卻是在數裡外——
那是縮地千裡。
數不清的縮地千裡。
呼嘯而來的朔風似乎都夾雜着隐喻的威壓,梅負雪側過身,輕聲道,“此地應為各城中樞,蜃境能還原□□成的場景,剛進來時颠簸的厲害,說明此地靈力波動大,強者聚集。”
鳥團還是沒明白:“所以……”
“所以……”梅負雪意味深長,“能夠同時聚集五湖四海修士的地方隻有一處……”
咚——
話音蓦然止住。
咚——
又是一道沉悶聲響。
無論出身世家宗門,或是籍籍無名的散修,都在這瞬間不約而同停下腳步,循着鐘聲而望。
碧空無雲,風過無迹,在無數跌宕起伏的瓊宮玉頂上,一座接天連地的沉鐘悍然現世。
咚——
強悍的氣流以數裡外為中心,裹雜着震懾神魂的壓迫勢如洪流,沿路所過之處草灰遽碎,頑石起澤,所有的塵雜與戾氣陡然一空。
梅負雪混在修士中迎風而立,輕咬舌尖紋巋然不動,肉眼可見的波勢如蟒如虎,飓風席卷過境,他側過身,在威勢挨着他的刹那發冠掉落。
嘩——
鴉發裹了半個身子,那對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沉寂中清炯有神。
他張嘴叼住尾羽,在烈風中不緊不慢扯了片衣角,慢騰騰梳理散至後背的烏發。
蜃境中的威勢對外人傷害甚微,撐死撓個癢,但境内人就沒那麼好過了。
那鐘聲不知摻了什麼東西,在威勢波及的一瞬間周圍所有修士皆是兩眼一空,仿佛被掏了魂般,整個人就剩個枯骨皮囊,好一會兒,才陸陸續續有人痛呼。
“嘶——我剛剛好像陷入了什麼幻境。”
“你們是不是也看見了?”
“方才我的神識中被強行灌入了一道法規,密密麻麻,應當是大比的約束。”
大比?
鳥團猛地意識到什麼,猝然回頭,看見了身旁那張興趣盎然的臉。
梅負雪束好馬尾,伸手取下嘴中叼着的尾羽鑰匙,含糊解釋:“昱奕年末,韓峥以論道大比為跨闆進入涵虛宗。”
他想了想,又偏頭補充:“唔——這年魁首是祁白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