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為首的身後一排人頓時齊刷刷後退一步，叮呤咣啷扔了武器。

梅負雪歪着頭，約莫是剛睡醒的緣故，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怠惰遲慢。

對面又問：“幾位氣度不凡，應該不是普通人吧？”

“……”

“唔——”梅負雪難得用心想了想，“曾經不是，現在嘛……”

說着瞥過身後的某人，眼睛眯了下，眸中異樣的情緒一閃而過，似乎是想起什麼興味盎然的事。

他一歎氣，回神沉痛道：“我生于仙家門派，從小受禮習道，平日時常獨自一人，心思純良至善，長輩無一不誇贊天資卓絕，直到有一天，我在芸城南郊雪地裡救了一位被抛屍的乞兒……”

旁邊的“乞兒”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個白盤，盤中幾塊糕點累疊，酥皮放久了有些軟，但影響不大。

梅負雪接過糕點咬了一口，繼續道：“你也明白，英雄救美這種事必定伴随着一段佳話，但我心向天下無心兒女私情，可鐵杵磨針，再冰冷的人也受不住死纏爛打……”

吊梢眼被唬得一愣一愣，聞言下意識接道：“所以你心動了？”

梅負雪堅韌道：“不，我被拐賣了。”

“……”

手中摸了個空，梅負雪一詫，轉眸詢問：“還有嗎？”

祁白川遞過來的隻有杯盞。

“那你們現在這是……”

“自然是我受困委身于他，”擦完手，他繼續掩面哽咽道，“想我一個仙門弟子，要不是修為被封，哪會落得如此下場，當初我就是看他老實憨厚，才上了他的當，但無奈這人頗有幾分美色，等我意識到的時候已經真心錯付，心灰意冷……咳咳咳……哪來的酒？”

吊梢眼看着“真心錯付”回頭找碴的梅負雪，艱難地追問：“所以……二位此行是準備？”

“……”

氣氛一凝，咳嗆聲消失無蹤，梅負雪忽然“啊”了聲，揪着白衣的手一松，正色道：“自然是去北郊隐居啊。”

“……”

綠潮湧動，浪花層疊，四周杳然無音，這句話一出口，獸車前後不知為何突然昏暗許多，像是有一堵無形的牆伫立四面，無論外面如何敲打變故，都無法撼動裡面分毫。

林超予察覺不對，縮着肩膀，一點點挪到樹下的陰影中，企圖裝個死人。

“邊境雖好，但變故諸多，不知公子可曾聽說過這路？”

吊梢眼聽到這，短促笑了下，意味深長。

梅負雪眨了眨眼，真摯道：“初來乍到，自然沒。”

“這路雖偏，卻有個實實在在的噱頭，名為“黃泉路”，是通往北郊城門最簡潔的路徑，有不少人為尋便捷，于此路出城……”

“那我們還誤打誤撞了呢。”梅負雪笑吟吟道。

“二位可别高興太早，此路既為人所知，必有它的揚名之處。”

“為何？”

“自然是走路的人，”吊梢眼說，“黃泉路并非是給死人走的，而是給那些空有本事卻礙于世俗偏見無處煥發的修士，譬如我們。”

梅負雪沒看出怎麼個本事法，應付似的長“噢”表态。

對方繼續道：“我們這群人千方百計踏上這條路，不隻是性命相連，還因着為了日後的修道。”

梅負雪安靜等待下文。

“北郊外有八根隐世擎天柱，傳聞為蒼梧宮宮主百年前所立，用于鎮壓作孽餘韻，但現在那柱子塌的塌，毀的毀，唯剩下中央一尊風雨不動。”

吊梢眼思索少頃，才道：“而我們正是為了那柱子而來。”

“……”

這話無異于自曝家底，梅負雪保持着那副求知若渴的态度，眼尾稍稍觑向後。

身後有一隻手輕一下慢一下順着他的脊背，動作娴熟耐心，像是為了彌補方才的戲弄，又像思索下無意識的動作。

他投了個疑問的目光。

“動蕩初息，蒼梧宮宮主為震懾宵小，曾立八方柱以示威勢，經年累月兔起烏沉，宮主常年閉關，八方柱威壓漸消，便有人心懷不軌。”

他扯了下白衣：“八根柱子，有什麼好看的？”

“亡命徒大多經脈盡毀，亦或天資欠缺，城中仙門勢力容不下禍亂之人，威逼之下劍走偏鋒，”祁白川稍微一頓，似乎是到嘴的話又改口，“傳聞八方柱下鎮壓了換道重修秘法，可令凡人一步登天，不懼天道。”

梅負雪慢慢回神，心思微動，朝前問道：“我還有一疑問，家主長輩曾提過一嘴，蒼梧創立年份……似乎沒有很久。”

“……”

“哈……”這話不知引得什麼笑話，吊梢眼忽地嗤了一聲，徐徐道：“你不會是那什麼空殼世家中人吧？”

“……”

空殼的林超予默默探出頭。

“蒼梧宮創立之久遠可追溯到戰亂年間，那時候為首的幾位世家還都昌盛繁榮，不像現在的幾家這般無用……”

梅負雪點頭：“一人一個說法，我如何信你？”

“……”

“其實很簡單。”

吊梢眼攤手，刀鋒粹寒，道路前後悄然無聲多出兩排人，個個蓬頭垢面，佝身低脖。

“平常修士兢兢業業，百十年或許才有成就，但我們這行因着修習功法的緣故，不僅修為增長速度遠超常人，還能拿到前輩們的傳承，知曉一些仙門世家的秘聞……”

天空悶得喘不過氣，樹影斑駁婆娑，黑洞洞的枝葉間蓦然一陣聳立，腐敗水滴狀的枯葉抖動不斷，一條如同刀割殘次的縫隙翕張開來，露出猩紅的瞳孔——

成片成群的枯葉張開了眼，幽幽盯着下方。

梅負雪眨了眨眼。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并未給他帶來多少畏懼，反倒是驅使着這具單薄身子好奇上前。

遮天蔽日的黑暗撲面而來，空氣霎時黏稠如泥，深林中的鬼影終于現出原型，那甚至不能稱之為鬼影，隻是狼狽拼湊成形的屍塊，帶着腥臭腐朽侵襲道路。

“蒼梧宮宮主閉關多年，同等地位下涵虛宗宗主截然相反，隻有一點二人卻不謀而合。”

吊梢眼一撇刀刃，鮮血細如雨，霎時所有不成形的屍塊都收到指令，齊刷刷低頭看去。

“勢力所及之處，若有擅自換道修行佛詭二修者，必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