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順利糊弄進來的兩個“陪嫁丫鬟”閉嘴不言。
“放開我,”喘過氣的梅負雪甩手掙脫,怒火中燒口不擇言,“你身為名門正派弟子,竟敢做出……”
尾音一頓,他像是突然忘了該說什麼般,沒了後話。
祁白川頭也沒擡,卻窮追不舍:“我如何?”
“……”
梅負雪卡了一卡,“偷聽”二字在對面慕栖眨動的眼皮下咽了回去。
“哎呀,道侶哪有隔夜仇,”慕栖眼瞅着梅負雪抛下人挪位過來,笑着打圓場,“二位既能一路風雨無阻,哪怕難以出口,但心中必然憂心彼此。”
“……”
看着迫不及待跑路的梅負雪,祁白川隻輕淡掠過一眼,如同宅院遙望那般鎮定不曾阻攔,似乎二人心裡那點彎彎道道早就無所遁形,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慕栖硬着頭皮僵硬微笑,直到梅負雪挨着她坐下時才松了口氣。
“公子莫要心急,”慕栖背着身低聲道,“我瞧他說話模樣坦誠,不像有假。”
梅負雪也避着背後的目光:“不假,他應當有過前任。”
“……”
慕栖一噎,隻得附和:“我畢竟不清楚你們二人的曾經,也無法理解他為何會同你說的那般不忠,就他方才說的那番話,确實存在疑點。”
梅負雪默不作聲。
“尋常人遇見這事,身正不怕影斜,但若心裡有鬼,表态總歸有所不同。”慕栖認真道,“可他非但無所動容,甚至于還熟視無睹。”
“……”
紅線繞指,梅負雪抿緊唇。
“況且……”
熟視無睹還是說輕了。
慕栖瞧着對方不作為的模樣,又在心裡暗自歎氣。
她身為女子,向來心細幾分,經年雲遊四海,見過的道侶千百不計,唯有這一對是最為特殊。
黃泉路初遇時有意無意地試探,宅院裡佛詭争論中莫名其妙的對峙,就連現在樓裡都是如此微妙的隔閡,照理說應當是對離心的可憐人,但心底卻隐隐有一個聲音告訴她:不該如此。
當真有人能在日漸愈烈的挑釁下無底縱容?
亦或是面對無厘頭的取鬧耐心應付?
這熟稔的作态不像是背叛,更像是……
她微不可察轉動身子,餘光有意無意投向對面。
樓裡悄然,不知是誰粗心打翻了茶水,濃厚深色的茶漬掩映在與實木融為一體,耳邊嘀嗒聲不絕,如同空谷涓流,聞聲無影,所有心知肚明與都埋藏在那道身影不動聲色的外表下。
祁白川勻來一分注意。
“更像是……”她不自覺說出口,“誘人下海,故意而為。”
“……”
“嘭。”
二樓蓦然一聲短促沉音——是實木碰撞的聲響,隻聽一陣嘈雜的人鬧,伴随着瓷盞清脆的落地聲,一道人影迅疾如風,眨眼便現身于木欄邊緣。
“今日諸位安聚,我便請人在此評評理,究竟是誰對誰錯。”
說罷大手一揮,幾位佝身的詭修應聲遞前,衆目睽睽之下,那人擡起胳膊,半空中搖晃的金玄令牌如同橫空出世的珍寶,頓時吸引了樓下行色各異的目光。
“任郎,我念及舊情,此番前來希望你洗心革面同我重入宗門,你卻如此不近人情。”
後面尾随的女子哭啼不止。
“……”
“你覺得……”雜亂人聲刹那遠去,梅負雪忽而擡頭,瞳孔黑亮,帶着細微的光澤,“人真的可以對一個萍水相逢之輩任勞任怨,憑着那點放不上台面的威脅向之妥協,還願意自揭底牌,以身犯險嗎?”
慕栖啞然,來不及回話,梅負雪又道:“你相信天道嗎?”
“……”
“什麼?” 慕栖如堕煙霧,懵然不知。
“就是命運,”梅負雪耐心道,“讓你絕境逢生,你以為是條闊路,到頭來不過是按部就班地前行,仿佛你的一切都早已被安排好。”
“……”
慕栖猶疑:“天道虛無缥缈,人為有迹可循,但前路未蔔。”
“……”
梅負雪勾起嘴角,眼睫簌簌一抖,茶水的霧氣氤氲住他的面容,身後一襲淺淡的白袍拂開朦胧,年輕近乎冷冽的臉龐愈發清晰,眉眼卻是藏鋒斂穎,不言于表。
“沒關系,未蔔而已,”聲音很輕,梅負雪說,“我有的是時間。”
“……”
圍繞桌幾屏障破裂,方才隔絕于世的人音如雷貫耳,瞬間抽離開凝重的空氣。
“我白手起家至今,道途最大的阻礙不過真心錯付,若有人能助我擺脫心魔,抛去前塵,我便應下他的人情,但若有心懷不軌者添亂……”
二樓男子說到一半,人群便一片嘩然,在衆多蠢蠢欲動又徘徊不決的身影中,一道绯色摻雪的身影巍然挺立,擲地有聲:“我願意。”
瞬間一衆視線都聚集過來。
男子一眯眼,審視道:“我還未言後果。”
“于我而言無用,”梅負雪歎氣,轉過身,似笑非笑看着對面那道不動如山的白影,伸手做邀請态,“畢竟……我與我夫人也鬧了矛盾,源頭又與道友相仿,若是再不主動,這和離的報應也要将臨我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