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
一陣涼風湧入大殿,引得珠簾一陣噼啪作響,殿中央的水潭波紋蕩漾,在數次聯絡失敗後沈無眠慢慢放下手。
“宗主,無相宗長老求見。”
弟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事态緊急,是我犯了戒律,擅自進入宮殿,望宗主懲罰。”
“……”
沈無眠拂過水面,眸中映出暗自翻湧波紋,他仿佛沒聽見般,指尖靈光猶盛,水鏡現出一片虛無的黑洞,仿若吞噬的深淵,不消片刻,水潭咔嚓裂了個縫。
“……”
沈無眠擡起頭來:“何事?”
“他們并未言語,隻是……”
“共有幾人?”
“二十有餘。”弟子聲音有些不忿,“各門各派來的都是德高望重之輩,現在全堵在宮殿門前……”
“沈宗主!我等但求一見。”
話音落下,外面傳來窸窣淩亂的腳步聲,其中夾雜了弟子們的厲聲喝斥,然而面對一群幾百年道行的真君尊者,盜搶棍棒也不過是小打小鬧。
沈無眠擡起手——
弟子了悟,雙手快速捏訣,一道符咒打入半空,頓時門外呵聲驟止,涵虛宗上下躍躍欲試的數道靈力霎時都沉了下去。
整座山脈,唯餘殿中央一人。
“沈宗主,”率先進來的中年男人行了一禮,“我乃 宗殷鶴歸,此番前來是有要事商榷。”
“巧了,倒是省了我一番功夫。”沈無眠慢慢放下手,眼底堆起濃濃的笑意。
他說完這句話,便轉身拾階,突如其來的敞門吹起了殿内大片珠簾,如同浪潮疊起,開起大片大片花朵,殿外的數名身影聞聲魚貫而入,都在聽見這噼啪作響的奏樂後擡頭——
層層珠簾下,一道身影踱步而行,随着他每一階的升高,袍裾上的五瓣花便會翕張一瞬,循環往複,搖曳生花,那短短幾步階梯似乎成了難以企及的天譴,頂座是壓在仙門頭上不敢逾越的禁令。
沈無眠坐下了。
“……”
殿内似乎陷入了一刹的死寂。
殿中央破裂的水潭還在涓涓不斷流淌,地上漸漸積了一攤水漬,随着時間的流逝,那蜿蜒的痕迹蔓延到了幾人的腳下,又越過靴背,仿若水漫金山。
這極具壓迫感的場面猶如舊夢重溫,喚起了幾位尊者塵封已久的回憶。
彼時仙門還未昌盛,中樞 洲更不是仙門的地盤,而是一分為二,表面佛法寺廟遍地,底下詭修橫行。
靈修則都龜縮在了周圍零散的城池中。
佛詭常年不合,戰亂常有,一方肆意妄為燒殺搶奪,一方修身潔行仁愛悲憫,那些因吞噬而妻離子散,枉死含冤的魂,便都堆在了寺廟裡,佛修不忍見此,隻能一一度化。
但此行非長遠之策,兩修觀念大相徑庭,矛盾越烈,碰撞也就越多,靈修苦不堪言,又礙于實力壓制,無法正面言說,每每碰到人命糾紛,便隻能出人入洲商榷。
而當時撐起靈修半邊天的,就是幾位修至傳說仙境的世家家主。
“……”
飛升曾經并非遙不可及。
佛詭雖成了斷頭台的刀,但仍舊無法隻手遮天,亂世出天才,反倒成了另類刺激的猛藥,當年靈修還未有閑情創立門派,隻有大小修仙家族,于是就逼得各大世家天驕層出不窮。
幼年的沈無眠便是其一。
許是為了後輩的安危,在兩修碰撞激化到極端,甚至威脅到世界氣運的崩裂後,幾位仙境家主終于做出了一個萬分兇險的決策——
站隊。
兩種極端力量的交鋒過于可怖,若是不加以壓制,等待他們的就是同歸于盡,唯有保全一方,才可消除此等隐患。
面對詭修狼籍的名聲,家主們在情理之中毅然決然地選擇了佛。
于是便有了後面佛詭驚天動地的滅世一戰。
“……”
殷鶴歸俯首彎腰,仍保持着行禮的姿勢:“沈宗主,失禮了。”
“小事,”沈無眠輕輕擡颌,“幾位日夜兼程,想必是有要事商榷,我又談何為難。”
“沈宗主宅心仁厚,我等敬佩,”殷鶴歸客氣兩句,回歸正題,“我等前來是為北郊城詭修一事。”
“我已知曉,”沈無眠道,“勞煩你們盡心費神,若是提前拆遷弟子傳音,也就不必走這一趟了。”
殷鶴歸聞言微訝:“宗主神通廣大,料事如神。”
“非也,”沈無眠道,“此為宋門主道與我聽。”
“……”
“事關八方柱,總要多留份心思,爾等心切我能理解,隻是……”沈無眠沉吟道,“我不常出宗,外面的風雨總要看得模糊,等我後覺卻木已成舟,無法助各位一臂之力。”
“……”
木已成舟。
殷鶴歸牽動嘴角。
任誰都知道數日前北郊波動,身為涵虛宗宗主的沈無眠親臨北郊,現如今言說錯失一臂,不亞于睜眼說瞎話。
若是平安無恙,臨近半仙的沈無眠為何還會走漏風聲,這分明是事出有因。
心中鄙夷,他面上不顯:“沈宗主莫要憂心,畢竟您還有一徒,雖常年雲遊不歸,但消息總歸是靈通的,如此變故他早已料事如神,去北郊鏟除後患。”
“……”
“如此變故,”沈無眠慢慢傾身,圓珠的光澤灑滿了那溫玉的臉,以及未達眼底的笑意,“居然隻派了你們幾位,實在過于輕慢。”
“……”
沈無眠身體一松,靠回座,居高臨下中透露了幾分惋惜:“我以為能多見幾位宗主呢……”
“……”
這個“呢”字發得很輕,飄然無處追尋,仿佛真的是捶胸頓足的可惜。
可為何要見到幾位宗主?
殷鶴歸面色漸冷,數日前的回憶湧上腦海。
那位常年伴随宋沉江身側的弟子被人扶着跪在門前,全身經脈盡廢,聲嘶力竭:“求您救救 門,我們門主修為盡廢,生死未蔔,都是沈無眠害的,他身為第一大宗宗主,卻以一己私欲瞞下仙門衆人,窩藏隐患,意圖複興佛詭,此等賊人斷然不該再留……”
殷鶴歸聲音繃緊:“臨近論道,幾位宗主公務纏身,無法親自趕來。”
沈無眠道:“上屆論道便是松懈滞待,才生出了北郊城的詭修,此番一如往日,怕是後患無窮。”
“沈宗主不必擔心,”殷鶴歸臨危不懼,“我等早已攜帶通靈符咒,一舉一動皆會傳到宗主眼中,與親臨無二。”
“……”
“一旦發生變故,”他咬字清晰,“幾位宗主攜宗内長老,必第一時間趕至涵虛宗。”
“……”
——隻要你敢動手,我們立即圍攻涵虛宗。
“……”
沈無眠笑了,遠遠一擡手,數把座椅憑空出現:“如此我便放心了。”
“……”
“諸位是準備商榷北郊城詭修一事嗎?依你所言,我徒已尋至北郊外,八方柱非常人所能入,爾等可否是想遣人伴行?”
“不敢,”殷鶴歸突然垂首,躬身行了一個大禮,然後擡頭情辭懇切,“首徒此舉正合我意,因為我們此行之任,就是請求宗主明察首徒。”
“……”
殿内一陣寂靜。
“沈宗治常年置身事外,上屆論道已經是為數不多的親臨,我猜是近年天驕愈少,又聽聞論道黑馬橫空出世的緣故。”
“……”
“但這本就是個謬論,”殷鶴歸緊緊盯着上方,“人才凋零宗主心中自有定論,甚至于不惜耗費巨資為後輩建立聚靈陣,我等自然無議,可這般靈氣稀缺之際竟有人能從外圍一路順風,不僅無一敗績,還連壓數位宗門的内門弟子,斷層第一,實在令人咋舌。”
“……”
“沈宗主不覺得奇怪嗎?”殷鶴歸認真道,“恰逢北郊外詭氣暴動,恰逢論道臨近,仙門分心乏術,為新弟子選拔而疏忽了詭氣的來源,隻以為是那些稱不上詭修的亡命徒喧聲奪勢,等察覺不對卻為時已晚,但令人奇怪的是,自暴動過後就再未有任何異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