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的五條悟沉默良久。
真雪拿着狐之助幫她整理出來的資料,逐字觀看、逐句念誦。
從發源地區到祭祀方式、所掌神權乃至描述變遷,都有十分詳細的記載,雖然其中隻有一部分是純粹的史料、另一部分則由時之政府的推演補全,那也足夠記述一段關于神明與古人的曆史。
這段曆史始于兩千年前,年代久遠,所含甚廣。
更關鍵的是,在文字、圖畫記載中的那段曆史裡,并沒有與千年前咒靈橫行時那段血腥曆史有關的隻字片語。
它甚至沒有提到過現代坊間流傳的平安京時期活躍的陰陽師與妖怪,僅僅至少普通的、如同流水賬一般記載了在那段繁榮的日子裡人們照常祭祀以求神明庇佑。
荒霸吐的信仰體系并不歸屬于霓虹相信的八百萬神明,可其信徒總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
并不遙遠還互有往來的兩個地區,真的會有這麼大的區别嗎?
五條悟歎了口氣,随之而來的是眼鏡摘下時鏡腿剮蹭到手機的聲音。
“我知道了,荒霸吐是吧,我會讓五條家這邊在書庫裡找找有沒有相關記載。”
“還有你提到的那段時間的曆史……别抱太大希望,那個時候咒術界的禦三家都還沒成規模,能找到的史料應該很少。”
他語氣頗為凝重,很快又夾雜進一縷疑惑,道:“但,我能知道你這麼執着于這件事的原因嗎?”
剛準備道謝的真雪陡然一僵,張開的嘴緩緩閉上。
啊這。
她沒法說啊。
說是因為荒霸吐?
可無論是祂的真實身份、還是被塞進容器裡的現狀,都與她再無關系,畢竟她又不能因為這個對中原中也做些什麼。
更何況祂是神明的事也有可能隻是她一廂情願先入為主的推測。
說是因為陡然察覺了曆史的差異?
這就更不能說了,她是能帶着刀劍在現世生活,但這不代表她能把時之政府和審神者的事告訴其他人。
真雪抿着嘴,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算啦,總之這邊資料整理出來我讓人給你送到靜岡去,”半晌,再次開口的五條悟一改方才的嚴肅,變得十分随意,“怎麼突然喜歡看曆史書了,真是搞不懂現在的小孩都在研究什麼,明明我也正值青春年少。”
一句話說到最後,已經變成了略帶怨念的小聲嘀咕。
真雪猜測他是在伏黑惠那裡感受到了什麼代溝刺激,畢竟就連真雪有時候都覺得自己和伏黑惠有代溝。
她和這種過分成熟還有點冷冰冰的小孩不太相處得來。
五條悟閑暇的時間不多,接下來還有任務,因此又囑咐幾句家長常備耳朵起繭語錄後就挂斷了通話,真雪也緩緩放下舉着手機的手。
态度轉變……這麼快的嗎?
幾秒前還一副要追根究底的樣子,她組織個語言的功夫,就這麼自己把自己糊弄好了?
倒也還算符合他一貫的作風——
等等。
這個場景,是不是有點似曾相識。
眼睫不自覺顫動,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一件件在腦海中回溯,最終定格在某個片段。
那是她踏進橫濱之前的事了。
在髭切和膝丸的提醒下,她曾經短暫注意到過偏差極大又走向相同的曆史,然後,在她打算進一步思考的時候,她的思路被“要遲到了”給打斷。
而事實上,那天他們抵達橫濱的時間比原計劃早了半個多小時。
也就是說,應該還沒到整隊出發的時間,她卻莫名覺得自己理應行動,于是在手忙腳亂中将上一秒還在思考的事抛之腦後。
……就像剛剛的五條悟一樣。
仿佛冥冥中有種強大的力量,以這種無法言說的方式在阻止人類探尋過去的曆史。
後背發涼。
大開的窗戶吹進溫暖的微風,真雪卻隻感覺一股涼意随之而過。
什麼地方的曆史會是模糊的、矛盾的、甚至無法探尋的?
不同的人會給出不同的答案,但審神者們隻會給出共同的、唯一的答案:
被時間溯行軍篡改曆史的地方。
因為過去被改變而徹底走向未知,自此其過去無法觀測,其現在無法幹涉,其未來……等同不複存在。
想到這些,真雪用力地閉上雙眼。
應該不止于此,畢竟時之政府将她作為錨點後,還能在現世設立據點不是嗎。
即使作為協助者的人甚至不能在現世踏出神社的結界半步,那也不能掩蓋時之政府可以依靠參拜者們間接獲得現世的信息。
她長長地吐出口氣,睜開的眼睛裡卻帶着擔憂和急迫。
雖然她和時之政府其實也并不完全彼此信任,但無論如何,這個發現還是要報上去的。
即便這個很壞很壞的猜測屬實,至少在現在、在時之政府還能插得上手的時候,都還有挽救的可能。
片刻都不敢耽擱,真雪起身徑直下樓,抄起樓梯邊正打算叫她去吃飯的狐之助就走。
*
“小心。”
袖子被提起的感覺和近來有些許陌生的聲音将真雪從繁雜思緒中喚醒。
她低下頭,隻見右邊振袖的下擺正被人拎在手裡,更下方就是才修剪過不久的低矮灌木。
“謝謝。”她輕聲道謝,旋即眼神瞥向不遠處的小烏丸。
他并無上前的意思,而且不知為何,真雪似乎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慈祥和鼓勵。
活像個看到自閉的孩子終于願意和人交流時的欣慰老父親。
她忍不住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