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ichard和Brooke是在醫院走廊裡碰到的,兩人都默契地帶來了花,Richard帶的是百合,而Brooke帶的是康乃馨。
他們三人相識多年,可以稱為老友了。Richard一向潇灑,他可不會因為Michael是他的情敵就沒義氣地不來看他。他在報紙上看到了新聞,第一時間還打電話給Bill問了他的情況。Richard這個人看似胡鬧,實則十分細心。
而Brooke現在的心情卻沒有人能懂。
她不懂她和Michael之間現在到底算什麼。友達以上,戀人未滿嗎?
他們少年相識,一直互有好感,期間也各自有過男女朋友,他們維持着美好的友誼度過了青蔥歲月,直到近兩年,他們的關系有了微妙的變化。
她能感覺得到Michael喜歡她,她也同樣喜歡他,但Michael的性格讓她琢磨不透。不知道是因為天生的羞澀還是某些因素的衡量,每當她覺得他們到達某一個新的關系層面時,Michael總是會後退一步。他帶着她出席各種場合的時候,人們都認為他們是一對,可隻有她自己知道,他們私下除了牽手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們會約會,可每次約會完之後他們的關系卻沒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樣進一步發展,在她經曆盼望、疑惑、難過和淡忘之後,他又會突然冒出來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如此反複。
這個大方自信的女孩有時候會因此而生氣,所以他不主動聯系她的時候她也逼着自己不去聯系他。
他對她的喜歡,她從一開始自信的确定轉為了不安的不确定。
就像這次,他已經消失了近一個月,就連發生三級燒傷這種大事,住院之後他都沒有打個電話跟她報個平安。她真的生氣,但是她又擔心他,終于還是來了醫院,而他卻悠閑地在病房裡跟自己的護士嬉鬧。
他盯着她時笑容裡的甜,誰都看得出來。
他對這個女孩的确定性,讓他在自己身上顯露的不确定性更加清晰了起來。
Brooke怔在了門口,而看到這一幕的Richard卻十分的平靜,這倆人的感情發展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可當親眼看到的時候,他的心還是輕微刺痛了一下。
Michael像一個甜蜜中的調皮男友,而夏初已經淡然地不再介意他們之間的“安全距離”。
病床前的兩人還呆在那裡,他推開門走進去以慣有的口吻調侃道:“哇哦Michael,看看你的樣子有多酷,你可真像個小紅帽!”
夏初警惕地抽回了手,Michael也沒再去抓,美好的氛圍像泡沫似的突然破碎。
Richard和Brooke一前一後地走進了病房,他笑把花束交給了夏初:“麻煩我的小甜心把花插一下。”
夏初接過花束,可Brooke卻沒有要把手裡的花也給她的意思——她隻是盯着Michael,而且臉色有些冷淡。夏初不動聲色地和病床拉開距離,找了玻璃瓶,保持着安靜,在不起眼的地方将百合一一插上。
“怎麼樣?你聰明的小腦袋沒事吧?”Richard一屁股在床邊的沙發上坐下,還不忘幸災樂,“燒了Michael Jackson,這下百事可是真的‘火起來’了,我簡直都要懷疑他們是不是故意的了。”
Michael笑道:“我看你才是故意的吧。”
Richard聳肩撇嘴:“别誣賴我,我可沒放火。”
将插好的花瓶放在了床頭,夏初說:“你們聊,我還有事,不打擾你們了。”Michael和Richard都點了點頭,目送她離開了病房,輕輕關上門,隻有Brooke從頭到尾都沒有看她,表現得好像她是空氣一樣。
Brooke這時候才将花束輕輕放在了床邊的櫃子上,然後抱着胳膊看着床上的人。
她不說話,他也不說話。
Michael咬着唇不吭聲兒,投去視線時,竟然還能若無其事地沖她笑笑。
病房裡安靜了幾十秒,翻着雜志的Richard突然覺得氣氛有些不對,開始伸頭觀望。
“喔,沒想到你是以這種方式帶給我消息的,Michael。”
Brooke看着他終于還是先開口了,她盡量控制着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正常,她不想讓Richard看笑話。盡管她現在真的非常火大,火大到甚至将她對那亞裔女孩兒的友善給淹沒了,因為進門前那一瞬間的嫉妒,令她難以維持平日的友好風度。
Michael知道她話裡的意思,可他還是朝她笑道:“很酷,對吧?”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Brooke輕搖着頭。
他不回答,隻是一直腼腆地笑。
她再次申明:“我在跟你說話Michael,你能回應點什麼嗎?”
他還是抿着嘴不說話,直至最後再次陷入沉默。
他總是這樣。
無論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何種不快,他總保持沉默,令人無從下手,無奈至極。Brooke敗下陣來,她閉眼,撩着金色的波浪般地頭發心累地歎着氣:“Michael你讓我發瘋,我真的拿你沒辦法。”
Michael有些愧疚地看着她:“我很抱歉Brooke,你知道我……我就是這樣……我也不想。”
“你應該早些告訴我,你連受傷住院了都沒聯系我。”她還是從其他人口中和新聞裡知道的消息。
“對不起,Brooke。”
她認輸了,坐在床邊溫柔詢問:“你的頭還好嗎?嚴不嚴重?會對以後有影響嗎?怎麼……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呢?你竟然還能拿自己開玩笑!”
見她恢複了熟悉的神情,他也溫和地笑了:“我除了拿自己打趣,别無他法,它已經這樣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後腦勺,無奈聳肩。
Richard坐在沙發裡突然笑出了聲,道:“我猜百事公司的人當時已經吓瘋了吧。要是真的一不小心把你燒嗝屁了,他們的可樂可就再也賣不出去了。”
“Richard!”Brooke濃密的眉毛蹙起來的時候很漂亮,輕聲訓斥的聲音也依舊甜美好聽,“你在說什麼?别亂說話了。”
而Michael卻被他逗笑,手握拳掩在嘴邊不停發笑,聽起來開心極了,病房裡的氣氛逐漸恢複正常。門外走廊裡的夏初靜靜地背靠着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Michael住院這段期間也并不是無事可做,在他的要求下,醫護人員帶他去探望了醫院裡很多的燒傷病人。其中一個病人身上的燒傷面積已經達到了90%,他全身疤痕遍布,已經面目全非,你看着他完全可以想象到他所經曆過的痛苦與折磨,因為實在是太過觸目驚心。
雖然他躺在病床上不能弄動,但他還是很樂觀。Michael沒有被他的樣子吓到,反而很喜歡他臉上略微扭曲的笑容,一直緊緊握着他的手,他為他們的堅強深深感動。夏初看得出來Michael心地善良,品性純潔,而且十分容易同情他人,離開燒傷區的時候,她聽到他在嘴裡念着:“我必須得為他們做點兒什麼,一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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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星期後,Michael裹着繃帶可以出院了。他出院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他真正的家——恩西諾區的傑克遜莊園。
母親總是永遠擔心自己的孩子,他得盡快回去讓Katherine多看看自己。夏初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把她也帶回家,可能是因為他現在的情況的确需要一名能照顧他的護士在身邊,她這樣告訴自己。
當他們的車子開過海文赫斯特大道即将轉入莊園的時候,他們看到了大門口正發生的争吵一幕。
Michael的家人幾乎都站在了門口,他的妹妹Janet正把一個十歲左右的黑人小女孩往門外推。她看起來非常憤怒,略顯粗暴地把小女孩的玩具全部扔了出去,指着她大罵道:“誰準許你進來的!滾出我家!”
小女孩穿着裙子坐在地上哭得很傷心,她抹着眼淚不停地抽泣:“我來找爸爸……”
“住口!這裡沒有你爸爸!回去告訴那個娼-婦,如果再讓我們看見你出現在我家門口,我就宰了你這個小東西!”Janet凜着細眉,看起來“惡毒”又兇狠地吓唬道。
如此對待一個孩子看上去的确很過分,可這個莊園裡的所有人都十分“冷血”地站在那裡,沒有一個人出來阻止。因為這孩子天天來,他們實在沒有辦法了。
Bill見勢早已将車停在了一邊,車内的他們自然清楚地看到了這一切。初到的夏初有點不明所以,那孩子哭得很可憐,她看向Michael,他跟他的任何一個兄弟姐妹一樣,冷冷注視着門口的場景,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漠然。
1974年,Michael十六歲,他的風流父親Joseph Jackson當着自己幾個孩子的面,毫不羞愧地、甚至是有點自豪地宣布他們有了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Joh’vonnie Jackson。
Joseph曾經跟自己一個叫Gina的女助理發生過婚外情,當時Katherine帶着自己最小的兩個孩子Randy和Janet一起去那個女人的公司作了鬥争,然而之後他又與小鎮上一個叫做Cheryl Terrell的年輕的風塵女子糾纏在一起,這個比他小了二十歲的女人于1974年8月,在遠在加利福尼亞的勝丁尼納谷醫院裡,為他生下了一個女兒。
這個男人竟然還恬不知恥地在僅距海文赫斯特大道數分鐘路程的地方,為這對母女買下了一座三間卧室的房子,以便照顧她們。也許是因為老了,也許是因為偏愛, Joseph在其他九個孩子身上的嚴厲卻在面對這個私生女的時候通通不見。他對她更像是對一位孫女兒,在她身上不惜金錢,買各種禮物,倍加寵愛。不久,他花在新家上的功夫就超出了與Katherine的子女們相處的時間。如果你的父親還擁有另一個家,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而一個正常的妻子自然不能容忍丈夫在外面公開養一個情婦,并同她長期厮守在一起。1973和1979年Katherine兩次提起離婚訴訟,但是因為耶和-華見證人教-會的種種關系,她沒有在法律意義上斷絕與丈夫的夫妻關系。這麼多年過去,心如死灰的Katherine不再把心碎表現在丈夫面前,而是選擇在不危及到這個家庭安甯的情況下,繼續維持着這段苟延殘喘的婚姻。除了藏于心中的對那個男人難以拔除的那一點愛,一切都是為了她的孩子們。
Michael小的時候就認為,夫妻之間在神聖的婚姻下出軌是絕對不可饒恕的,沒有任何理由可以寬容這種罪孽。可随着年齡的增長,經曆過戀愛的他逐漸開始明白,感情這種東西是很奇妙、也很具有不确定性的,感情會變,強求不來。如果你和自己的丈夫或妻子不再相愛,如果你們彼此都已經決定好了與對方分手,可隻是還沒有來得及離婚,這種情況下你可以愛上别人,你可以選擇跟更合适的人在一起,因為你們的靈魂已經釋放了彼此,否則,隻能算是“吃着碗裡看着鍋裡”的可恥的偷情。
而Joseph卻能将私生女出生的事當成一件好消息告訴家人,好像孩子們還得為他感到高興似的。父親的這種行為讓Michael覺得惡心,他絕不會承認這個女孩兒是自己的妹妹。盡管他知道孩子來到這世上是無辜的,但他絕不會以傷害自己母親的方式去愛護這個他父親與第三者的肮髒結晶,否則就是對母親的背叛和不忠。
這個孩子是Katherine遭受恥辱的見證,所以Jackson家族裡的任何一個孩子都不會接受她,他們誓死捍衛自己的母親,尤其是最年輕的卻也最勇敢Janet。
Michael一行人下了車,Joh’vonnie還坐在地上哭。他不想再看到這麼荒唐的一幕,他對Janet冷淡地說:“送她走吧,别讓媽媽看見她。”
說到底她也隻是個孩子,有安全意識的大人都不可能真的把她丢在大馬路上,可Janet卻不同意。
所有的兄弟姐妹中,老幺Janet跟Michael的關系最為親近,Michael提前通知了家裡他今天會回來,在母親的号召下,因為工作安排不同、各自忙碌的兄弟姐妹們為了剛出院的他而難得地回到家聚在一起。Janet看見了Michael頭上的紗布,但此刻的她無暇管這些,她的情緒全在面前這個“小妹妹”身上,駁斥道:“誰都不許送她,她跟我們家沒有任何關系!”
抱着胳膊站在門内的LaToya素面朝天地穿着睡衣裙子,頭發上還卷着卷筒,冷漠地白了一眼:“就讓她自己回去呗,反正她住的房子離這兒也不遠!”諷刺地說完後,厭煩地轉身進了院子。
大家都懶得再看,陸陸續續地轉身走進莊園深處。一向喜歡孩子的Michael卻一眼也沒看過這個小女孩兒,他高挑地站在那裡,沒有情緒地吩咐道:“Miko,你送她回去。”
Janet不可置信地瞪了哥哥一眼:“Michael!”
Miko應聲,他去扶Joh’vonnie,沒想到這小姑娘很兇,他一碰她她就不停地尖叫,不停地抓撓捶打着他的手。在她的眼裡,這裡所有人都是對她不好的壞蛋,他們一定是想要傷害她。
“别再亂叫了!”Janet警告道。
Joh’vonnie很怕Janet,不敢再叫,但小小的她很憤怒,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撿起了布偶娃娃,然後蠻橫地推着Miko的腿,不讓他靠近自己。
“算了,我再不管了,随你們的便吧!”Janet立即轉身,帶着點兒怒氣,大步流星地進了莊園。
看着眼前的場景,Michael沉默了一會兒,臉色平靜且複雜。不知道他在思考什麼,隻見他禮貌而溫柔地對夏初道:“Grande,可以麻煩你送她回去嗎?”
她從得之不易的“Shiloh”變回了充滿距離感“Grande”,他脫口而出的稱呼仿佛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這樣的Michael似乎變回了與她初次見面的時候,他的突然禮貌令夏初有些呆怔,恍惚間她有一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好的。”夏初答應。
她知道他的心情很不好,她也知道面前發生的一切讓他感到恥辱和難堪,她更知道他不想讓她看到這些、聽到這些、知道這些。家族的隐私他絲毫不想暴露給任何人,包括她這個外人在内。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防備地與她拉開距離。
沒有人告訴過夏初這個孩子究竟是誰,但從所見到的一切,她也大緻猜到了幾分。夏初是個聰明人,永遠在該安靜的時候保持沉默,她也很有分寸,絕不會去問不該問的東西。
而Michael,她想他是故意将她支開的,他讓她送Joh’vonnie回去,以免進到還未平息怒火的傑克遜莊園裡再次看見那些不該看到的、不該聽到的、令他無法同她解釋的場景。
Joh’vonnie抱着玩偶娃娃,牽着夏初的手走在海文赫斯特大道上,身後默默跟着保護她們的Miko。Joh’vonnie不願意坐車,因為她自己就是這麼走過來的——她是偷偷跑出來的,她可不敢讓媽媽發現她到了這邊來。
夏初一直在想事情,目光有些空洞,臉色有些失神,她感覺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她低頭,才發現Joh’vonnie小小的臉上睜着大大的眼睛,正純真地仰望着她。
“他們為什麼不喜歡我?”
孩子的問題天真又令人心碎,夏初無法回答她。
“我知道他們也是爸爸的孩子,可是他們每個人都對我很兇。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他們好壞。”Joh’vonnie有些迷惑,“還是我做錯什麼了嗎?”
你沒做錯,你的兄長姐妹也沒做錯,造成這一切錯誤的是你的父親。夏初想這樣告訴她,但她不能。
“這個女孩兒是誰?她有名字嗎?”夏初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指着她懷裡的玩偶娃娃問她。
果然,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就被轉移了。Joh’vonnie舉着自己的娃娃給夏初看,很驕傲地說:“她叫Luna ,她是我的好朋友。”
夏初露出一抹微笑,步行十幾分鐘後,Joh’vonnie已經可以看到自己家的房子了,大概還有幾十米的距離時,Joh’vonnie突然停下,對她做出了噤聲的手勢:“我不能讓我媽媽發現我出來過,我得悄悄回去,再見!”
她甩開了夏初的手,像一隻小兔子一樣蹦跶着,接着偷偷摸摸地溜進了家門。夏初猜想這所房子的女主人應該就是Michael父親的情婦,她沒有出來過,所以夏初并沒有見到她究竟是什麼樣子,但是她并不好奇,沒做任何停留便轉身同Miko返回了傑克遜莊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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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在醫院的時候,夏初隻是匆匆見了Katherine一面,并沒有機會真正觀察她,可這次就不樣了。
她本以為經曆如此遭遇的女性,性格要麼剛強兇狠,要麼軟弱無能,可當Katherine出現在她眼前的時候,她看到的是一位随和可親、雍容開明的母親。她的眼睛很明亮,笑容很和藹,目光裡的堅韌雲淡風輕。
據說丈夫的私生女出現在門外的時候,Katherine正在午睡,隻不過不知道她是真的睡着了,還是裝作睡着了。兒女們沒有跟她提起這件事,她也一切如常。
在夏初眼中,她愛自己的每一名孩子,即使有九個,即使他們都已長大成人,但她對他們的愛使他們每個人都像是獨生子女一樣。
她一定擁有很多可貴的品格和智慧,夏初想。看到他的母親,她便能感受到童年的Michael一定被教得很好,他許多寶貴的地方可能都是繼承自他的母親。
Katherine對夏初很親切,她仿佛從一開始就很注意這個年輕女孩兒,且令人驚訝的是,她竟然能從夏初寡淡的神情裡察覺出這個女孩對自己微微特殊的目光。她笑跟夏初說:“孩子,你為什麼總是盯着我看呢?”
夏初有些驚怔,發覺自己失禮後随即道歉:“對不起。”
她當然不會生氣,溫和笑道:“說說原因吧。我猜是因為你的母親?”
她很睿智,猜得很準,夏初文靜地點了頭:“我的養母。”
“哦,你的養母。我跟她長得很相像?”她問。
夏初搖頭:“你們長得一點也不像,但是您總能讓我想起她,你們都叫Katherine。”
Katherine幽默地挑眉笑了:“喔,我們都叫Katherine?我的榮幸。隻是因為名字嗎?”
夏初再次搖頭:“不止名字,還有很多很多地方。”
養母是一個骨子裡帶着自信和驕傲的人,她的性格和Katherine很不一樣,但Katherine的一颦一笑,舉手投足,說話時的語氣還有笑容裡的優雅明亮,令兩個明明迥然不同的人之間産生了一種微妙的相似感。
“你是一個招人喜歡的孩子。”Katherine告訴夏初。
她微微一笑,唇角弧度淡淡。
其實夏初能察覺到,Katherine并沒有像她表現得那樣喜愛自己。是的,她對她親切,但她對所有人都很親切,夏初并不是什麼的存在。她一直對自己很客氣,一種雲淡風輕的距離感。
或許她能察覺到點兒什麼,但這位母親的内心深處可能認為,兒子的這一生很長,眼前的這位不知是第幾個女孩兒,然而很大可能上不會是最後一個。因為閱曆豐富,所以她對夏初的态度顯得很平淡,友好的親切隻是來源于善良和修養而已。
他們在這裡已經度過了兩晚,莊園蔥郁的院子裡,Michael和Janet在打棒球——他擅長跳舞,運動天賦卻出奇的差勁,不會籃下運球,棒球打得更爛,你會覺得他的四肢都是借來的。現在,旁邊還圍着他們的幾個侄子侄女,一直鬧着要玩。
而夏初則恬靜地陪着Katherine坐在戶外的椅子上,看着Michael他們玩鬧的場景輕松而愉悅地侃侃而談,這很不像夏初會做的事。但因為想起了養母,令她靜靜聆聽Katherine說話的時候,眼睛裡浮現了幾絲珍惜和感恩。
看起來她們一見如故,聊起了許多有趣的往事。Katherine對夏初說:“我很驚訝,你是Michael第一個帶回家的女孩兒。你們倆現在是男女朋友嗎?”
同樣驚訝的還有夏初,不過她隻是輕怔了一下,随即搖了頭:“我不是,我隻是他的私人護士。”
Katherine似信非信地點了點頭。
“Michael從來不跟我說他感情上面的私事。前段時間那個叫……Brooke Shields的女孩子,她好像跟我兒子很親密,我看報紙上也都說他倆是一對,他們的确是嗎?”她竟然詢問起夏初來了。
想起那天病房裡Brooke的臉色,夏初故意道:“總不可能不是吧,他們沒有否認那些新聞。”
Katherine卻笑着搖了搖頭:“你不懂娛樂圈。其實說實在的,這麼些年我也沒搞懂,但我相信Michael應該已經懂了。”聳着肩說完,她還笑着補充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Michael對女孩子很戒備。”
夏初表現得有些緘默,當做沒有聽到最後一句。
漸漸地,說到了家庭成員小時候的趣事,她告訴夏初,Michael小時候總是喜歡故意惹毛LaToya,他總幹些把整瓶墨汁灑到她新買的床單上這種熊事。而在他十五六歲的時候,也曾像普通的叛逆期青少年一樣非常不懂事,經常發脾氣,完全就是個胡鬧的孩子。
“他那時候經常對Bill大喊大叫。”Katherine忍笑說着,仿佛在揭穿兒子的什麼醜事一樣,“是的,Bill都快成了他的出氣筒了。不過還好Bill不怎麼介意,經常自我解嘲。他真是個好保镖,感謝他十幾年來一直照顧我的兒子。”
而到底是什麼事造成了如今Michael性格上的反差呢?
15歲時,Michael患了嚴重的痤瘡,臉上留下了許多粉刺和痘印。皮膚問題給他帶來極大的創傷,他幾乎都垮了。他到貝弗利山上的高級皮膚專家那兒治療,但都沒用。
“我告訴他這是上帝的懲罰,因為他曾經取笑Jermaine的臉是‘坑坑窪窪的馬路’。”Katherine抿嘴攤手,夏初也輕笑了出來。
兩年多以後,即17歲時他終于度過了這一艱難的年齡段,但這時的Michael幾乎成了隐士,成天呆在屋裡,眼睛盯着地上,從不直視别人。
他開始過分關心自己的體重。每天早晨他都要脫掉所有衣服上稱稱重,然後對着鏡子看是否有發胖的迹象。如果他在身體任何地方能提起一小塊肉,他都會禁食,直到他确信“問題”已經得到解決為止。為了戰勝痤瘡和想像出來的肥胖症,Michael決定放棄他喜愛的法式油炸土豆條和美式油炸土豆片而采用素食菜譜,但他在精神上還是很痛苦。
他的自尊終日與外表纏繞在一起,兩年多的糾結與自卑給他留下了深深的心理創傷。從那時開始,他變得越來越安靜,無論面對誰總是容易害羞,腼腆幾乎占據了他的性格,即便最後他的臉好起來了,他也還是如此直至如今。
夏初也認為他的确很在乎自己的容貌。她經常看見他在鏡子跟前捯饬自己,一站就是很長時間,關注的點總是一些很細小的地方。這已經成了他的習慣,有事沒事總要照下鏡子看看。
Katherine說:“以前他永遠是幾個男孩裡最興高采烈、最喜歡與人交往的,而現在卻變得那麼害羞,容易沉浸于自己的痛苦之中,還有抹不掉的心理障礙。”她無奈地看向夏初,“我真的懷疑這件事搞亂了他的性格。”
夏初靜靜傾聽着,關于家庭與子女們成長的回憶是幸福的,她幾乎提到了她所有的孩子,卻唯獨沒有提及丈夫,有些地方也是一帶而過。或許她已經淡忘了,又或許她隻是裝作淡忘了。
住在傑克遜莊園兩天的時間裡, Jackson整個家族的人給夏初留下的印象都是非常的溫和有涵養,每個人說話幾乎都是Michael那種輕聲輕氣兒的調調,有意思的是,他們家甚至連煙灰缸都沒有,因為沒有人抽煙。在這個大家庭裡,每個人都很友好,沒有任何人有任何的不良嗜好,而夏初也已經基本地了解了Michael那些兄弟姐妹們的性格。
Jackson家的兒子們有着所有正常男孩的性格特征,除此之外,Jackie穩重,Tito憨厚,Jermaine不安分,Marlon鬼馬,Randy沖動。
至于女兒們,大姐Rebbie由于要帶孩子,這次沒有回來。LaToya很漂亮,也很溫柔,Michael小時候給她起外号叫她“月亮臉”,但夏初一眼就可以看穿Michael這個姐姐虛榮心有些重,對物質方面十分地追求。她很愛打扮也很會打扮,總是沉迷各種各樣的新飾品、新鞋子、新衣服。她很愛幹淨,不喜歡參與兄弟姐妹們搞的一些戶外活動,她覺得很髒很累,反而喜歡悶在房間裡不出來。尤其她還明文禁止了Michael進她的房間,因為他總喜歡翻騰她的抽屜和櫃子,把她盒子裡那些漂亮的耳環、項鍊拆得一團糟,她可是一個喜歡整齊的人。另外,由于家族遺傳她也同樣患有皮膚色素失調症,患病期已經很久了,導緻她看上去就像個白人。
而老小Janet則跟LaToya完全相反。Janet不會像她的二姐一樣每天都小心翼翼地給自己塗上好看的指甲油,她喜歡爬樹,喜歡和自己的哥哥打球,她不在乎自己是否滿手髒泥,也不在乎自己的褲腿是否一高一低,不拘小節的樣子完全就是個愛笑活潑的假小子。他們全家人都叫她“Dunk”——驢子的縮寫,有趣的外号。
這次他們本受母親的号召全部回家,可是沒待個一天半天的就因為各自的工作或者私事,走得隻剩三三兩兩。
雖然短暫,可至少他們每個人都因為Michael回來了,然而他們的父親卻遲遲沒有出現。直到Michael回家的第三天早晨,這位以嚴厲著稱的大家長終于來了。
上次在醫院的時候,病房裡太多人了,夏初這一次才得以真正仔細地觀察:他有一雙淺藍色的眼睛,沉默寡言,略顯疲老的面相有些冷酷兇惡,可是說話聲音永遠很平淡。他親吻着Katherine的面頰同她問好,擁抱的老夫妻感情看上去好像沒有什麼問題。
夏初發現他的孩子們從來不叫他“父親”或是“爸爸”,而是直呼其名“Joseph”。
他看上去有點令人畏懼,可有時候卻又像一名普通的父親,會去詢問Michael頭上的傷勢,拍拍他的肩膀讓他注意休息。
Michael看上去沒有什麼反常之處,輕聲細語地一一應答着Joseph的關心。夏初總覺得他有哪裡不對勁兒,可她說不上來,直到他的父母親離開客廳後,他立即沖進了衛生間,重重關上門。
她聽見他在吐。
他嘔吐的聲音聽上去很痛苦,仿佛要把心肝腸胃都吐出來似的。
夏初有些震驚,她走過去扣了幾下門,輕聲詢問:“Michael?”
“别進來!”
夏初突然感覺到門震了一下,他在裡面将門反鎖住了。
“我很好……”他虛弱的聲音傳出來,很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