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最終都回家了,并長大成人,除了Peter Pan。他不願長大,也永不回家,總是在外面飛來飛去,帶着一代又一代的孩子們飛往Neverland…
童話是給孩子們看的,而童話書卻是成年人寫的。成年人寫完了童話,合上書蓋上筆,終究還是要回到充滿世俗紛擾的現實生活中去。
Michael很像Peter Pan。面對身邊的人,他的眼裡總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努力辨認的神色;他需要别人的愛,可他自己卻不懂得如何去愛人,且總是無心地傷害愛他的人。
他總說自己失去了童年,所以他一生都在拼命找回,可童年不僅僅是做遊戲和玩樂,也是長大成人的過程:沒人有義務承擔你所應擔負的責任,你要是不寫作業,沒人會幫你寫;你不跟朋友道歉的話,沒人會幫你道歉;你睡着了,沒人會把你叫醒……
他沒有童年,他沒經曆過,所以他不懂。他必須跨越世間最遠的距離,他口耳之間的距離。
從年齡看,他是個男人;從行為看,他是個孩子。
Bill聽說過一種還未被承認的心理病征——“彼得潘綜合征”。他不能說他是一個絕對的“彼得潘綜合征”患者,因為許多特征他都不符合,甚至完全相反:大男子主義——他非常尊重女性;無知暴躁——他比許多人都要緘默和成熟;自私自我,理所當然——他為人寬容,待人謙和;最重要的是“彼得潘綜合征”患者往往一生碌碌無為——而Michael Jackson一生輝煌赫赫的成就數不勝數……
這怎麼能是他呢?
但Bill總能從其他特征中看見Michael的影子:渴望回到兒童世界,任性,孤獨,焦慮,敏感,非常容易情緒化,生活中依賴他人的照顧,不能分辨理想與現實,擅于逃避,隻接受自己願意接受的東西,建立不起一套和人正常交往的體系……
他是個“半彼得潘綜合征”人。
他在潛意識中不斷地告知自己,他就是Peter Pan,所以不知不覺中他的内心和思維也像Peter Pan一樣強烈地逃避成長。再加上他從小到大所處的特殊環境,早已無形中令他與正常的人際社會脫節。
作者James Matthew Barrie曾在《彼得·潘》書中的第一章就告訴了讀者:“人的心差不多像個小島……”而秘密且遙遠的Neverland,其實就是兒童的心。這本童話作為心靈寄托給了他無盡的希望和夢想,快樂與憧憬,同時也永遠地将他困在了那個隻存在幻想之中的島嶼。
渴望永恒的童年,他從童話裡找到了共鳴,不願意出來。
他永遠也出不來了。
充滿童真的内心令他如此的純潔可愛,美好寶貴,但有時候,隻是有時候……真希望他從來沒看過這本書,從來不知道這個故事。
夏初是不是真的讨厭Peter Pan,Bill覺得未必,但可以猜測的是,她和Michael之間的關系發生了重大變化。這些時日以來,Bill再也沒見她笑過,以往每當任何人提到“Michael Jackson”這個人的時候,她的眼睛裡都會含着光,可是現在,她心灰意冷的眼裡再也沒有光了。
回到Palms酒店的地下停車場,看夏初仍坐在後座上遲遲沒有下車的意思,他也沒動,溫和地問:“你想在這裡坐一會兒嗎?”
她靜了一會兒,接着打開了車門,下了車。
空曠的地下車庫裡有一股淺淺的,說不上來的難聞的汽油味兒,Bill關上車門,他發現她又不動了,呆呆地站在那兒,複雜的眉頭蹙得很深很深,眼睛怔怔地盯着面前的空氣,仿佛那塊空氣裡浮出了很多很多令她觸目驚心的場景。
“Grande女士……”他輕聲地試探道。
“Bill!”夏初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緊緊地盯着他,“離開他吧!和Javon一起辭職,換一份工作,不要再待在他的身邊,他是個黑洞!跟着他隻會越來越糟糕,現在就離開吧!再也不要回來!”
她情緒激動,眼睛發亮,隐隐浮有淚光。
Bill徹底愣住了,她的樣子和話語令他感到驚愕,他問:“你是說Jackson先生嗎?”
眼眶紅澀,她的雙手仍緊緊抓着他,攥得他的衣服吱吱作響。
不知是不是想要安撫她的情緒,他疑惑而本能地舒緩了語氣:“可你為什麼不離開他呢?”
她站在原地圓睜着眼睛,瞳子裡灌滿了純潔無言的震愕。沒有回答,她的手指慢慢松開了他,慢吞吞地後退了兩步,接着抱着雙膝蹲在地上,充滿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你還好嗎?哪裡不舒服嗎?”Bill擔心地躬着腰問。
她乖巧地蜷縮成一團,雙目茫然無見,眼淚簌簌地掉落,麻木而緩慢地搖了搖頭。
看着她眼穿心死的模樣,Bill覺得她好像身在一片絕境之中,面前是一口枯井,裡面沒有水,明明渾身披滿了冰冷的清霜,可腳下踩着的卻是幹涸到出現龜裂的荒蕪,無邊無際。
停車場裡一片灰色,他也在她面前蹲下,用充滿無奈的目光平視着她。他什麼也幹不了,也不能說任何話,隻能這樣安靜地陪着她。
是啊,為什麼不離開他呢,夏初也在問自己。因為她深深地知道,他隻剩下孩子們和她了,如果連她也離去了……
他可能會死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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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剛過的時候,Michael換了個套房——一個富豪要來Palms酒店度過新年,而且酒店也想用那房子賺錢,于是他們搬到了小一點的房間裡,就在走廊的對面。
幾天後,新年夜到了,2007年的最後一天即将結束。
Javon去和家人團聚了,Bill留在酒店裡,雖然套房外面有保安守着,但他還是決定留下以防Michael有事叫他。他待在樓下的餐廳裡吃晚飯,他整晚都坐在那兒,無所事事是一種暫時的安甯。
今晚好多人都聚集在了Palms酒店跨年,這裡開了三個不同的大型夜總會,每一個人都很快樂和瘋狂。
而夏初挂着眼淚的模樣還深深地印在Bill的腦海裡,直到現在他的心中也久久難以平複。他坐在餐廳的椅子上,想着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即便他們現在仍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哪兒。
午夜的鐘聲進入了倒計時,好像任何地方滿滿的都是人,Bill走過大廳穿過人群,他們正倒計時慶祝着新年的到來。
……6,5,4,3,2,1——
随着最後一秒鐘聲的響起,嶄新的2008年到來了。
拉斯維加斯的夜空綻放着數不盡的煙火,璀璨一波接着一波,那些絢爛的花火轉瞬即逝,又永不間斷,周圍一片躁動,仿佛整座城市都充斥着慶祝的尖叫聲和歡呼聲。Bill站在歡笑和喝酒的人群中被淹沒了,他并不開心,因為他感到自己就好像走在一條長長的隧道裡,卻找不到出口,看不見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