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鮮紅的血液順着死氣沉沉的指尖一滴一滴地墜落,演唱會開始前的時間,也在一天天神秘地消失着。
每當Michael無法入睡的時候,他就這麼依靠Conrad Murray的藥物催眠入睡。但因為長期注入鎮靜劑類藥物,杜冷丁和其他藥已經對他不起效了,于是Murray向他提供了新的藥物——Propofol.
異丙酚。
異丙酚的麻醉藥效比杜冷丁猛烈得多,這種看起來像是牛奶一樣的乳白色液體,給人的感覺卻十分的冰冷。在Michael的強烈要求下,Murray開始為他注射這種色澤溫柔的“牛奶”,注射的位置感到一陣刺痛,如同以往的每一次,僅是幾十秒後,他便無法控制地閉上眼睛去到了他想要去的,那個沒有任何吵鬧聲,安靜祥和的世界。
他已經陷入了催眠狀态,全身的肌肉也開始慢慢松弛下來。
一旁的夏初從頭到尾一言不發,如同一個麻木不仁的機器人。她神色呆滞,看起來異常的遲鈍,機械地轉動着她的脖子,機械地盯着Michael沉睡的臉,最後,機械地将目光落在那個已經被吸完液體,放在桌上的小小的玻璃瓶上。
它因被吸取了部分的“牛奶”,所以露出了透明的上身,正面的白色貼紙上有着一行行冰冷的文字:
PROPOFOL
Injectable emulsion 1%
200mg/20mL
(10mg/mL)
Contalns a Sulfite
異丙酚
注射乳劑1%
200mg/20mL
(10毫克/毫升)
含亞硫酸鹽
這種主要用于臨床麻醉誘導、麻醉維持的全身麻醉劑,快速,強效,在靜脈注射後,它能迅速會分布到全身,40秒鐘内便能讓患者産生睡眠意識,從而進入麻醉狀态。
在這期間,就算你一刀刺進他的胸膛,他也不會有任何感覺。
她望着他的眼神很奇怪,好像很麻木,又好像在撕扯,仿佛帶着笑意欣慰他終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覺,又仿佛極度排斥眼前的一切而絞藏着無法融化的痛苦。
絕望——它從她的眼眸深處緩緩走來。
外面的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就像唱片機上的黑膠片,反反複複,逝去時間和即将到來的時間像是一場夢,它們相互搏鬥,你來我往地映照在夏初的臉龐上渴望全部占有她,這令她麻木的面容總是無限循環在光明與黑暗交織的光影中。
不管過去了多少天,她現在仍坐在原位。
坐在Michael的面前,注視着他,不離開他半步。
人體在連續多次使用同一藥物後,對藥物的反應性會越來越低,任何人都是如此,更别提近年來長期注射鎮靜類藥物的Michael。
他的身體像是麻木了一樣,過強的耐藥性令越來越多種的鎮靜劑對他都不再有效果,就連藥效最好的異丙酚,他的用量也從最初的一次2.5毫克,一點一點,不斷上升,增加到現在的十幾毫克。
他渾身都是針眼,即便穿着衣服,夏初也知道,他的胳臂,手臂還有大腿和臀部上,都有或多或少的針眼。
但這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異丙酚能夠讓他睡一場好覺,更或許會有一場好夢。現在,他沉靜地躺在床上,手臂上貼着醫用棉球和白色膠帶。
麻醉類藥劑本就會抑制呼吸,異丙酚尤其。這裡沒有呼吸機,沒有心率監測器,為了喚醒他的意識,讓他不要忘記自主呼吸,Murray一直在嘗試時不時跟他說話。
他也在極其遲緩地回應。
他的全身被麻/痹了,所以聽起來唇舌打結,口齒不清,聲音異常的緩慢和低沉,意識模糊,似夢非夢,甚至會語無倫次。
“……我們必須非同凡響,當觀衆看完演出離開時,當他們離開時,我希望他們說,‘我這輩子從來沒有看過像這樣的演出,去吧……去吧……我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演出,快去看吧……它太精彩了,他是世界上最棒的藝人……’”
“我會拿着這筆錢給一百萬的孩子……建立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兒童醫院……MICHAEL JACKSON兒童醫院……會有電影院……會有遊戲廳……孩子們很沮喪……現在那些醫院裡……沒有遊戲廳……沒有電影院……他們不開心,所以他們生病了……他們的精神使他們沮喪……我想要給予他們這些……我關心他們……他們是天使……上帝希望我這樣做……上帝希望我這樣做……我會這樣做的,Conrad……”
“我知道你會的。”Murray輕聲回應他。
夏初一直伏守在床邊,她緊緊握着他的手,憂郁的眉頭深深地蹙起,淚光裡也泛起漣漪,她咬着牙,注視他的目光裡充斥着别無他法的怨恨。
“沒有足夠的希望……沒有希望……正是下一代人将要拯救我們的星球……就此開始,我們會談論這個……美國……歐洲……布拉格……還有我的寶貝們……他們四處流浪……沒有母親……他們丢下孩子……他們離開了……這是一種心理落差……他們找到我說,請帶我走吧……”
“我想為他們這麼做……我會為他們這麼做的……那将會比我的表演……更值得被銘記……”
他還是這樣,還是那個渴望拯救全世界孩子的Michael,想起他曾經因為孩子而遭受過的苦難,夏初再也承受不住這種心碎,哭着質問:“你是傻/子嗎?你是不是傻/子!”
他真的是啊。
Michael Jackson這輩子一直都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
仿佛隻能聽見Murray的輕應而聽不見夏初的質問,他還在含含糊糊地呢喃着——
“……我的表演是為了幫助我的孩子們,這一直都是我的夢想……我愛他們……我愛他們因為我從未有過童年……我沒有童年……我能感受到他們的痛苦,我能感受到他們受的傷……我可以解決……”
“[Heal the world]……[We are the world]……[Will you be there]……[The lost children]……我寫這些歌是因為……我很受傷,知道嗎?”他蹙眉。
靜谧的夜,就像他飽經風霜的麻木的心,孤獨,脆弱,無助。
“我很受傷。”他空洞和麻木。
時間在輕擺。
“你還好嗎?”Murray輕問。
夏初的淚波光粼粼。
“我……睡着了。”
————
Michael接到Richard的來電時,他正待在彩排現場的獨立休息室裡。Richard通知他和夏初來參加自己的婚禮,地點就在洛杉矶,是William集團旗下一處風景優美的法式紅酒莊園,他選在那兒結婚。
Michael有點驚訝:“你要結婚了?”
Richard開玩笑道:“怎麼,你都結過兩次婚了,還不許我結一次婚?”
Michael微微一笑,真誠地道:“恭喜你。”
“謝謝。”他問,“你和Shiloh會到場的,對嗎?”
“什麼時候?”
“20号。”
“你知道我的演唱會下個月就要開始了。”
“那又怎麼樣,耽誤不了多少你排練的時間,而且我知道你最近很累,正好,你可以借這個機會放松一下自己。”
Michael沒法兒拒絕,寡淡地笑了一下,Richard道:“笑什麼,你和Shiloh一定要來,否則我不會原諒你的。”
Michael答應他:“好,我們會去的。”
挂了電話,身體裡的疲憊感仍然占據着他的大部分神經。他總是感到很累,無力地将雙臂撐在化妝鏡前的桌子上,擡頭注視着鏡子裡的自己,隻覺得面前的這人面如死色,看起來仿佛一具皮包骨頭,極其的怪異和醜陋。他擡起手,卻突然愣住了,然後就擰着眉神情訝異地一直盯着它——他發現自己在發抖。
控制不住地發着抖。
不知從何時起,他總是容易精神萎靡,渾身發冷并且伴随着心悸恐慌,嚴重的時候還會渾身顫抖,甚至連筆也拿不住,明明是大夏天,他卻總是包裹着厚厚的外套。
他感覺自己正在可怕地一點點枯竭着。
一種深深的恐懼感從靈魂深處蔓延而來,他低着頭,大口大口地喘着氣。Karen推門進來,看見他佝偻着背不停喘息,連忙上前驚訝地摟住他的肩膀:“你還好嗎?你怎麼了?”
調整了一會兒,呼吸才逐漸平穩下來,他額上有冷汗,輕輕搖了搖頭:“我沒事。”
“你真的沒事嗎?我覺得你的臉色很差,要不要去醫院看看?”Karen看起來很擔心他。
“不,不用了,謝謝你。”Michael輕聲說。
排練結束之後,Michael回到家已經是淩晨12點多了,奇怪而幸運的是,這一次他洗完澡躺在床上很容易就入睡了。夏初見他難得能自己睡着,憂慮中帶着點欣慰,為他蓋好被子,然後側卧在了他身旁,用胳臂摟住他的腰,閉上眼睛。
那一天,Michael夢見自己死去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死了,他記不起過程和原因。
私人醫生和保镖在樓梯間奔跑,孩子們吓得哭泣圍在床邊,夏初面色煞白,圓睜着眼睛盯着他的屍體,吓人的驚駭。
眼淚怔怔地掉落,突然,她起身發瘋似的大喊——
“是誰殺了他?!!”
“是誰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