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第一次去話劇社排練是在一個周六。
十二月二十五日,聖誕節,這天出門的人很多。
陶玉跟許素雲說自己要去學校一趟,許素雲正抱着梁家的小兒子梁文海在花園裡散步,馮之竹挽着梁振手臂走在前面聊天。
陶玉聽到馮之竹問梁振:“阿禮這孩子,上次鬧過之後,再也沒回來過了,要不要問下爸媽,我們把他接過來吃個晚飯?”
梁振沒說話,過了會搖了搖頭。
馮之竹聲音帶着笑:“阿禮這孩子性子倔,現在不懂父母為他付出了什麼,等長大後就好了。”
花園很靜,冬天的太陽暖洋洋的,陶玉沉默地跟在許素雲身後,趴在媽媽身上的小嬰兒含着手指,好奇地望着她。
陶玉不知道要如何開口今天出門的理由,要實話實話其實她今天下午是和去梁置禮一起參加話劇社排練嗎?
可是這麼說會不會對梁置禮不太好?
為了一個話劇排練不去跟自己的爸爸吃飯,梁振會怎麼想?
況且他不是最讨厭自己的行動被人事無巨細的告訴梁振嗎?
她看着梁置禮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這段時日,他的父母幾乎是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她全部都看到眼裡。
她的母親為了照顧他整夜整夜的不睡覺,一天大部分精力都在這個小嬰兒身上,她也看在眼裡。
那梁置禮呢?
有關心他的想法嗎?
他是不是失去了母親的那一刻,也失去了父親?
陶玉正胡思亂想着,梁振忽然回頭了,他把陶玉叫到眼前,面容慈祥和藹,他問:“置禮最近在學校怎麼樣?”
許素雲逗弄着懷裡半歲的梁文海,跟着附和道:“快跟梁伯伯說說,你梁伯伯可挂心他了。”
陶玉揪着褲腿,手指慢慢蜷縮,長長的睫毛在陽光下根根分明。
許素雲期待的眼神,馮之竹倚着梁振似笑非笑的神情,時不時穿插着小嬰兒咿咿呀呀的聲音。
這對十六歲的陶玉來說,并不是一個能自洽的場景。
她既不能像母親那樣,早已坦然接受自己的身份,自然而然的和梁振馮之竹站在一個陣營,又不能像梁置禮那樣,對這對老夫少妻表現出來的恩愛直接嗤之以鼻。
青春期莫名其妙的自尊心驅使她此刻、非常、想要逃離這裡。
最後,她忍着翻湧的情緒含糊了幾句,在三人不解的眼神中,落荒而逃。
以至于梁置禮看到陶玉滿面通紅地跑過來時,皺起了眉,以為她被什麼人追趕才會這樣一臉驚慌。
他擡手看了下時間,離約定時間還有一刻鐘,
“急什麼?”也沒人催她。
陶玉雙手撐着膝蓋,大口呼吸,過了好一會才喘過氣來。
“周六不上課,你用什麼理由出來的?”男孩垂眼看她,頓了頓,從褲兜裡摸出包未開封的小包紙巾遞到她面前。
陶玉輕輕“啊”了聲,捏着黑色小包裝紙巾的手指骨節分明,修長利落,那包紙好似不是紙,而是一個藝術品。
他怎麼想到問這個?
陶玉平複着呼吸,慢慢直起身,圓黑的瞳仁緊張得轉來轉去。
心想,他的直覺怎麼那麼準啊?
“我……”陶玉語氣遲緩:“我就直接說學校要補課,然後就……出來了。”
梁置禮收回視線,對面人拿過紙巾後,手重新插回兜裡,轉身往學校裡面走。
陶玉以為他不相信,一路小跑跟上去,語氣又加重了些,“真的,我說來學校自習,我媽就同意了。”
梁置禮闊步問:“為什麼不說是去話劇社?”
陶玉急得抓耳撓腮:“我媽媽不太喜歡我搞這些,她……嗯,不是很理解我想練口語的理由。”
話音剛落,梁置禮停下來,側臉看她。
女孩呼吸急促,眨眼頻率也跟着加快,從他視角看過去,陶玉的雙眼皮褶皺時隐時現,眼睫密絨絨的。
她也沒對他說為什麼要去話劇社。
但他能感覺到,在學校并不是一門心思悶頭學就可以。
起碼廣中不是。
地面掉落了一些金黃的枯葉,踩上去嘎吱嘎吱脆響,陶玉默默跟在梁置禮身後,周末學校沒什麼人,但陶玉也沒選擇走在他身邊。
像是養成了固定習慣,隻有看着他的背影,心裡才會踏實點。
快到活動室門口時,耳畔邊隐隐有高聲對談,或嬉戲打鬧聲。
“其實我每天在學校裡也沒幹什麼。”梁置禮突然回頭說。
陶玉不解地與他對視。
“成績沒掉出年級前五。”
“人緣尚可。”
“德智體美勞正在全面發展。”
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們背着光的緣故,陶玉能明顯察覺到梁置禮的眼神暗了些,表情哂然。
“沒談戀愛,也沒打算談戀愛,”說到這時,男孩幾不可見地勾了下唇:“梁振應該最關心這個,我的回答已經告訴你了,我一貫說到做到,剩下的,你自己組織語言吧。”
說完,推開門,迎着光走了進去。
陶玉目光随着他的身影,變得杳遠。
那一刻,落在他身上的斑斑點點光,似乎也同樣落在了她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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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劇社社長看到梁置禮出現的那刻,簡直受寵若驚,一大群人将梁置禮團團圍住。
誰能想到,他們還能以這種方式跟梁置禮近距離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