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在場的人都不由得為之一驚。
蔣素英更是愕然,“素陽,這大年下的,你胡說什麼呢?”
蔣素陽冷笑道:“姐,我可不是胡說,現在咱們家有急事要用錢,你不得把中藥鋪還回來嗎?”
宋沅上前一步,把蔣素英護在身後,清聲道:“舅舅,不知道咱們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你這麼着急?”
蔣素陽眯了眯眼,看向自己這個已經長大了許多的外甥,不悅地“啧”了一聲。
少年穿着一件淺藍色的棉襖,烏黑頭發堪堪遮住眉毛,白皙的臉上眉頭皺起,薄粉的嘴唇被風吹得幹裂,裂開了幾道細小的口子。
宋沅抽條一般的長,現在已經比蔣素英高了一個頭,一七五的少年已經不再是當初唯唯諾諾躲在母親身後的小男孩了。
他倔強得像株雪中挺.立的麥苗。
蔣素陽抱着手臂,大爺般說道:“這你就不用問了……”
“不清楚緣由,憑什麼把中藥鋪給你?”宋沅毫不留情。
蔣素英不耐,轉而對上蔣素英,“姐,是不是你們一家還對我懷恨在心,眼看着弟弟有難,也隻管落井下石?”
“我……”蔣素英有些猶豫,正想說什麼,宋沅卻搶先一步道:
“舅舅,剛才你說的是‘咱們家’有急事,現在又把我和媽媽歸成一家,變成了‘你們家’,不知道在你心裡,我們到底算不算外人?如果你覺得我們是外人,為什麼還要我們幫你?”
“你還真是伶牙俐齒……”蔣素陽發現自己說不過宋沅,捋了捋袖子,俨然一副怒氣沖沖要動手的架勢。
“勝男她爸……”王春菊趕忙拉住他,哀求道:“别沖動,大過年的,有事咱進屋慢慢說。”
又面向宋沅,溫聲道:“大外甥,你别跟你舅一般見識,實在是他最近急得不行,被逼得都活不下去了,現在說話是不中聽了點,姐,你們先進來……”
說着,竟撩起圍裙抹了抹眼角的淚。
宋沅一頭蒙,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
進了這屋,就相當于赴了鴻門宴。
蔣素英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可對上王春菊哀切的眼神,她又有些動搖。
就在此時,蔣素陽不耐煩地甩開王春菊,後者挺着大肚子,向後踉跄了幾步,險些沒摔倒。
“你!”宋沅有點生氣,無論如何,也不能對孕婦如此粗暴。
他這個舅舅毫無人性,可舅媽也是個一味忍讓縱容、屢次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女人。
她雖有她的可恨之處,但她到死都在維護蔣素陽,把這個男人視作自己的天。
兩個月後,她死于生産,因為醫院查出了她的第四胎仍然是女孩,蔣素陽那時候窮困潦倒,更被計生搞得精疲力盡,在她臨盆之際死活不願意花錢讓她去醫院,最終她死在了村裡穩婆的手下,帶着個生了半截的死孩子,一起埋在蔣家地裡。
那時蔣素英想去幫忙,可王春菊對丈夫的話深信不疑,認為這個所謂的姐姐是個禍害,聲稱自己就算死了,也不會讓蔣素英進産房一步。
結果就真的死了。
想到這裡,宋沅心中一片悲哀,看向王春菊的眼神都多了幾分複雜。
他歎了口氣,既然重活一世,無論如何,也不能看着這個可憐的女人重蹈覆轍。
“媽,既然舅媽說了,那咱們就先進屋吧。”
宋沅終究是不忍王春菊夾在中間如此難做,何況即便他們現在就離開,蔣素陽還是會找上門來。
因為蔣素陽在這個時候,已經是強弩之末,他會竭盡一切可能,瘋狂抓錢——他在年前欠下了巨額賭債,如果不還,等待他的便是被斷手斷腳、毆打至殘。
進了屋,圍坐在矮小的桌前,蔣素英問:“爹娘呢?”
蔣素陽把一大塊蔣素英買來的豬肘塞進嘴裡,囫囵吞棗地說:“下地了,過會兒回來。”
“這才剛過完年,你怎麼能讓爹娘下地呢?”蔣素英有些氣急。
蔣素陽不在意地又吃了口豬頭肉,一張嘴油乎乎的,“他們非要下,你管的着啊?從小到大不都是這樣嗎,爹娘疼我,不舍得讓我幹活。”
見蔣素英不說話,他又道:“姐,你這麼心疼爹娘,你就趕緊把中藥鋪給我吧?爹娘這麼辛苦是為了什麼?還不就是怕我被人家逮了去嗎?我不要緊,可爹娘年紀大了,孩子又還小,沒了我,這個家不就沒了頂梁柱了麼?”
說這話時,他還不忘往嘴裡塞肉。
“你到底怎麼了?無緣無故誰會來逮你?”蔣素英愁眉不展。
“我嘛……年前讓那狗日的玩意兒給騙了,欠了點錢,我把這些年攢的全投進去了,現在實在沒辦法了。”
“你跟我說實話。”
蔣素英全然不信,蔣素陽有多吝啬她是知道的,有點錢都自己花了,根本不可能學人家去投資。
蔣素英讪笑了一下,他大口咀嚼着豬肉,毫無形象地抖起腿來,一雙筷子在手裡甩得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