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荒誕得像個黑色喜劇。
仝蘭梅走出來,扯下口罩,笑容中帶着絲絲疲憊,“母子平安,一切都好。”
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
看到被束縛住的周文志,她眉心一皺,“你又來這裡幹什麼?”
周文志本就氣得臉紅脖子粗,此刻也顧不得自己精心營造的體面文化人形象了,拼命甩開後面兩個人,一把扯過周苗苗,毫不心軟地掐住女兒纖細的脖頸。
“你敢诋毀你老子!你這個下賤的娼婦,狗日的,老子殺了你——”
這跟他平日的儒雅大相徑庭,讓人不由得吃驚,有人眼疾手快地拉開了他,把周苗苗從他的魔掌中救了出來。
周苗苗捂着自己的脖子,淚流滿面,卻還憎恨地瞪着周文志,“爹,你作惡多端,早該想到會有這麼一天!”
“你!”周文志還想上前,卻被叫住。
“周文志?有人舉報你的藥鋪偷稅漏稅,跟我們走一趟吧。”
兩個警察走過來,向他出示了相關證件。
周文志這才從憤怒中清醒過來,他看向四周,發現群衆看他的眼神充滿了鄙夷、唾棄,甚至還有的啐了他一口。
他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這是周文志最畏懼的場景,他耗費無數心機,隻不過是為了那張虛無缥缈的面子。
現在面子全沒了,裡子也爛透了,他開始恐懼。
他臉上挂起讨好的笑,“警察同志,您是不是搞錯了啊?這怎麼可能呢?這平安鎮上下誰人不知道我周家藥鋪——”
“爹,别狡辯了,是我舉報的。”
周文志瞪大了眼睛,往日裡精明算計的眼裡寫滿了不可思議。
周苗苗向前走了一步,垂下眼眸,冷靜道:“本來我就打算今天把那些證據交上去,恰好路過中藥鋪,正好大家都在,你的惡行能公布示衆,也算是寬慰我娘的在天之靈。”
她又面向警察,神色堅定,“警察同志,我願意和你們一起走,接受調查。”
周文志直到被強制帶走前,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他被推搡着出去時,臉上還挂着死人般僵硬的假笑,頻頻回頭,好聲好氣喊道:
“鄉親們,你們不會真的相信一個小丫頭片子的話吧?”
“我周某人問心無愧,隻當沒養過這個女兒,但等我回來,孰是孰非,相信大家心中自有分曉……”
他的聲音漸漸遠去了,周苗苗看向宋沅,道:“今天要不是你的一番話,我真不知道有沒有勇氣把這些事都說出來,謝謝你。”
說罷,朝他鞠了一躬,也跟着離開了。
宋沅心中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
王春菊被接去了娘家坐月子,蔣家卻沒一個人來探望過。
直到聽說生的是個男孩,蔣老漢才笑容滿面地上門,卻被王春菊的兩個哥哥趕了出去,衆目睽睽之下吃了個閉門羹。
競賽開始前兩天,宋沅随母親去王家看她。
王春菊消瘦了不少,頭上戴着一絨線帽,穿着厚實的棉襖,正“吸溜吸溜”地喝一碗熱水。
蔣素英把買來的紅糖和雞蛋給她放好,環視了一圈冷清的屋子,問:“孩子呢?”
王春菊淡淡答道:“把蔣家人趕出去的時候,順帶扔給他了。”
她說這話時,眼都不眨一下,神情溫和而堅毅,跟之前的小心翼翼截然不同了。
她看到蔣素英欲言又止的神色,笑了笑,說:“姐,我現在恨透了他們全家,卻覺得你像我親姐一般,那天在這麼吓人的情況下,我在心裡說,如果老天爺能讓我活下來,就沒有什麼坎兒是跨不過去的了。”
“可那哪是老天爺讓我活下來的啊,分明是姐姐,是你,還有沅沅的功勞,我才沒遂了他們的願。”
“春菊,你可想明白了?”蔣素英幫她掖好被角。
“放心吧,姐,事到如今,我沒有什麼想不明白的了。”
“我可憐的隻有我那三個女兒,至于兒子,再舍不得又怎麼樣,他合該是他們蔣家的孽,就回他們蔣家鬧騰去吧。”
“等我坐好月子了,就接招娣她們過來,不,也不能再叫招娣這名了,太不吉利,沅沅是高中生,有文化,到時候麻煩你幫妹妹們取幾個好聽又新的名字。”
王春菊的目光中含着無線希望和憧憬,宋沅鄭重地點了點頭。
她看向蔣素英,深呼一口氣,又說:“姐,有件事,我覺得可行,但要看你狠不狠得下心去。”
從王家出來時,宋沅看到母親的表情緊繃,就知道她一定在經曆極其痛苦的掙紮。
王春菊說的,就是舉報蔣素陽賭博、欠高利貸,還有搶劫。
到時候自然就可免了被追債人捅死的風險了,因為他将會穿上囚服,在監獄裡度過十幾年。
宋沅看到路邊有賣櫻花糕的,小跑過去買了幾塊,遞給母親一塊,“媽,吃點甜的吧。”
櫻花糕,顧名思義,模樣像櫻花的一種小吃,面糊塗抹在櫻花模具裡,再挖上一勺紅豆沙填補在裡面,蒸出來就又熱又甜,很受歡迎。
宋沅前世離開平安鎮後,就沒有再吃過了。
蔣素英接過櫻花糕,擡頭望天,“連春菊都下定了決心,我還有什麼不忍心的。”
“當年,他們家可從沒有對我有過不忍心。”
她咬了一口櫻花糕,白糖融化在紅豆内餡裡,舌尖被甜得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