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邊懷淨的第一想法竟然是,這麼乖的一個小孩居然會在半夜喝到爛醉才回家。
第二反應才是初十一走錯了房間。
記憶裡,邊懷淨的房間昏黑,沒開任何一盞燈,唯有他指尖留有一抹腥紅。
初十一進房後,邊懷淨便把最後那一抹亮色都給按滅了。
“叔叔,您好像……”初十一頭有點暈,搖搖晃晃地扶着牆,一步一步地走向坐在飄窗上的邊懷淨,所以軟趴趴地接着說,“走錯房間了。”
邊懷淨一下笑出聲,說:“你才走錯房間了。”
初十一沒理這句話,他眯了眯眼,走到邊懷淨面前,暈乎乎地坐到飄窗上,聲音不高不低,帶着少年特有的清澈,又附有酒後的沙啞:“邊叔叔,您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邊懷淨神色一頓,嗯了聲。
“坐在窗邊是因為窗外的風景好看,還是因為……想從這跳下去?”初十一打了個哈欠,忽然挪了挪屁股,湊到邊懷淨身邊,擡手摟住他的腰,另一隻手勾上邊懷淨的脖子,很緊實地抱了他一下,說,“不管是哪一個,都别不開心。”
初十一的聲音在邊懷淨的耳邊響起,帶着點困意,像小貓一樣,頭發軟軟地貼在他的頸側,還蹭了蹭,似乎是覺得窩在這個溫暖的身體上還挺舒适的。
邊懷淨下意識放輕了呼吸,鼻尖自動忽略那層濃厚的酒精味,嗅到了一絲淡淡的薄荷香。
“老師說,放棄生命就等于放棄感情,你的家人和朋友都會傷心的。”初十一輕輕呼吸着,趴在邊懷淨身上。
邊懷淨背貼着牆,擡手回摟住初十一,又順了順他的後腦勺,鬼使神差地問:“那你會傷心嗎?”
初十一輕輕點下頭,回答:“會的,我可能還會大哭一場。”
邊懷淨輕輕地笑了,摟着對方的手不自覺收緊。
他突然很想很想讓時間永遠定格在此刻,想讓懷中的男生永遠依偎在他懷裡。
他貪戀這個擁抱,貪戀這抹溫度,貪戀這個人,貪戀初十一。
“你會留下來陪我嗎?”邊懷淨問。
“嗯,隻要你需要……”初十一眼睛有點困得睜不開,但依舊堅持把話說完了,“我就會一直在……”
初十一說完後,呼吸慢慢平緩下來,接着變成了小貓一樣的鼾聲。
邊懷淨沒有推開初十一,保持着互相擁抱的這個姿勢又在窗邊坐了許久。
可初十一騙了他。
邊懷淨閉了閉眼,從回憶中抽出,靠在椅背上,無奈又無助。
初十一沒有做到留下來陪他,也沒有在他需要他的時候一直在。
初十一騙了他。
但二十四歲那段黯淡無光的時間,他确實是靠着初十一度過的。
那時的初十一很乖,雖然隻是在他面前,但真的很聽話。
初十一知道邊懷淨心情不好,于是每天都會買一束花放在飄窗上,上面夾着一張卡片,通常會寫有:叔叔天天開心。之類的話。
而邊懷淨每天半夜從公司回來後,就能看見窗邊每天都放着不同的花束。
隻是,從來沒有玫瑰。
就這樣送花夾卡片送了大半年,似乎是沒有什麼好寓意的花可以送了,初十一就開始送玩具、送零食、送領帶、送手表,各種各樣,唯有手寫的賀卡不會改變。
初父很少在家,将初十一托付給邊懷淨照顧,這樣一看,倒像是初十一在照顧他。
某次,邊懷淨問初十一哪來那麼多錢,初十一隻說自己有工作,就沒再透露更多了。
最後一次收到禮物,是在初十一18歲生日那天。
一塊小蛋糕放在飄窗上,旁邊照常放着賀卡。
那天半夜邊懷淨才回到家,看見賀卡上寫的字後,呼吸一滞。
四周空氣仿佛在此時凝固,成為冰塊,猛地砸碎地面。
賀卡上寫道:邊叔叔,我今天成年啦,已經搬出去住了,以後就不麻煩您了!請您吃我的生日蛋糕。叔叔天天開心!
“初十一搬出去了”這個知識灌入他的腦海時,他差點呼吸不上氣。
初十一把寫有“生日快樂”的那塊蛋糕留給了他。
邊懷淨是怎樣苦澀地吃完那塊蛋糕的他已經忘了,隻記得他戒煙三年,在那天晚上又染上了煙瘾。
他接受不了初十一離開自己。
他接受不了。
他接受不了每天半夜回到家面對空虛的房子,空無一物的飄窗。
他沒有辦法離開初十一,他想讓初十一留下。
戒斷反應很嚴重,嚴重到出現幻覺,嚴重到需要把初十一以前送他的禮物和賀卡在早上出門前提前放好,半夜回來時看見能有所安慰。
但一切都不過是自欺欺人。
他讓初十一每晚都打個電話給他報個平安,可每次邊懷淨接起電話時,周圍都一片嘈雜,從電話中傳出的也并不是初十一的聲音。
“您好,Eleven有事不在,他說讓我這個點給你打個電話說他很好。”每次接電話的聲音都不同,但沒有一次是初十一。
漸漸的,邊懷淨就沒再讓初十一給他打過電話了。
同年邊懷淨生日時,半夜回到家,又一次看見了飄窗上放着小蛋糕,蛋糕上插着一根蠟燭。
不過他沒看見賀卡,他看見蛋糕旁坐着一個人。
“嗒”的一聲響起,昏黑的房間中亮起一道火光,點燃了那根蠟燭。
同時照清了初十一的表情。
初十一的視線越過漆黑,與門口站着愣神的邊懷淨目光對上,笑着說:“邊叔叔,生日快樂。”
頓了頓,又笑着補上一句:“不止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