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姑震驚于明月行動之迅速,“這就要走?”
明月本人亦尴尬,“也是沒想到……”
誰能想到呢,薛掌櫃那裡的好貨那樣多,頭天就給自己塞滿了。
昨兒她才交了三天房錢,眼見住不全了。
繡姑看出她的不自在,語重心長道:“非我貪圖多幾日房錢,你不住,自然要退的。隻是到底癡長你幾歲,有幾句話不吐不快。你呀,别仗着自己年輕便死命折騰,且瞧瞧那大日頭,哪裡是好玩的,來時的難受都忘了不成?熱也是能熱死人的!年輕不知保養,等你老了,且有得受呢!”
明月不意她能說出這樣的話,一時呆愣,眼眶竟有些酸澀起來。
自從娘去世,已許久沒人這般溫柔待她了。
可是,沒法子呀,明月默默地想,我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也沒有大店的人脈、口碑、資曆,唯有搏命才能覓得一線生機……誰不愛享樂,可若年輕時松懈,難不成年邁時守着健壯身子要飯去?
見她不說話,繡姑亦不好再勸。各人有各人的難處,但凡有得選,她一個小姑娘何必如此?倒顯得自己站着說話不腰疼了。
明月是五月初十到的杭州,五月十三就随人踏上返程,雖有些倉促,到底趕上了。
夏日憋悶,船艙内更加難聞,明月幾欲作嘔,着實待不住,索性帶着帷帽去甲闆上,同那些水手打聽消息。
“船隻處處靠岸,實在慢了些,我若自己包一條船,該怎麼算呢?”
那水手便帶着她去找了壓船的兵士,對方熟練道:“需得先提前兩天往水司衙門走一趟,找上頭的人批個條子,便可免去各地輪換之苦,南北無阻。若仍包這樣的兩層大船,各處水手少不得,需得一百兩。”
一百兩!還不如我自己跳下去遊!明月咋舌。
那兵士見狀便笑,“若要小些的,也有,一層的六十兩,卻不大劃算。再小的便隻剩烏篷了,連人帶牲口,大的十來個,小的最多五個,十分逼仄,晚間隻好蜷縮在篷下将就,又不管吃喝,要價十五兩。”
坐這樣的大船是二兩半,包最小的烏篷船卻要十五兩,于普通人而言可謂天文數字,但明月卻極為心動。
大船雖大,也隻二層有獨立房間,同自己這樣的底層渡客卻無半分關聯,照樣塞得鴿子籠似的,又悶又熱又亂,還要擔心布匹被弄髒。說句不中聽的,若非有軍士壓船,行李早沒了!
且逢碼頭便停,路線又繞又慢,起碼要半個月……
包船就不同了,烏篷船小,坐的人也少啊,夏日還通風呢!豈不更幹淨?十五兩看着多,卻可直達,少說能省五天!
單程省五天,一個來回就是十天!一年下來,能多跑好幾趟,多少銀子掙不得!
明月十分心動,同時也更清楚自己的優勢:
固縣那幾個大綢緞莊來進貨時,需得有經驗的内行坐大車,陸路先就慢自己一步。待到後半程換乘水路時,這樣便宜的渡客船擠不下、小船又放不開,要麼包大船,要麼坐當初常夫人一行坐的那種貴的,如此一來,本錢又上去了……
暑天趕路實在難熬,熱辣辣的日頭烤得水汽升騰,水面更勝鏡面,直曬得人面皮發燙、眼前發昏。
更兼底層船艙憋悶難聞,饒是明月出發前帶足丸藥,也吐了一回。
所幸年輕,底子好,坐到後來,竟慢慢适應了,還學人家在夜裡釣了幾條魚呢!
有釣客現場掏了刀子吃魚生,明月大着膽子跟着試了一回,實在受不了生肉的口感,扭頭吐了。
适應了船上生活之後,後半程就不那麼難熬,後來轉陸路,衆人日落趕路,日出而歇,倒也不慢。
進到應天府地界那日遇到一場雨,衆人原地等了半日,眼見淅淅瀝瀝不停,不由得心焦。
有個有經驗的老人望了一回天,“這雨再等一日也未必幹淨,屆時路面皆被泡軟泡透,更難走。夏天的雨未必廣,我看約莫隻這幾十裡地上頭有黑雲,倒不如待雨勢稍小便啟程,走一段或許就晴了。”
一行七人,五個人同意,明月亦在其中。
她将布匹反複檢查幾遍,油布的邊邊角角都綁緊了,正了正前幾日買的蓑衣,咬牙沖進雨幕。
那老人說得不錯,現在雖下雨,但隻濕了地皮子,踩上去還是硬邦邦的,隻要慢些就不打滑,更不用擔心陷入泥坑、水窪。
這就是走南闖北的經驗啊,明月感慨道。
難怪人家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果然不錯。
衆人走了約莫一個時辰,果見雨勢越來越小,最後竟踩上幹地皮!回頭一瞧,來時路依舊被雨幕籠罩,渾似陰陽兩境,何等神奇!
接下來幾日,衆人皆對那老者推崇不盡,每每休息時,一應打水、煮飯悉數代勞。
那老者倒也投桃報李,竟指出一條鮮有人知的近路,還不忘叮囑大夥,“這條路雖近卻險,常有野獸出沒,人少時萬萬走不得。”
他雖年逾五旬,然步履矯健,目有精光,顯然有武藝在身,體力半點不遜色,且對沿途諸多府州縣鎮皆十分熟悉。明月心生敬佩,時時找他讨教,分别時又問住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