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清晨四點半,天還未亮,仍是一片厚重的濃墨色。寒意刺骨,風狂嘯了一整夜,仍未消停,尖刀一般剜在行人臉上。
盡管才睡了不過一個多鐘,多年來因自律形成的生物鐘,使裴聽寂準時睜開了眼睛。在鬧鐘未響之前,就将其關閉。
每日醒來時,裴聽寂總會有一瞬覺得孤獨與茫然。裴家是站在A市金字塔尖的家族,枝繁葉茂,人丁興旺。然而表面兄友弟恭、其樂融融,暗地卻各懷心事、勾心鬥角。
裴聽寂根本沒有一個真正的家人。
但在十五歲前,他的母親将他保護的很好,使他從未因為父親養在外面的女人和孩子煩擾,用單薄的肩膀給裴聽寂撐起了一片屬于他的溫暖天地。
裴母已經去世了十二年,但裴聽寂還是時常想念。特别在萬籁俱寂的清晨,他總會有些落不到實地的虛幻感。
但今天,有些不一樣。
他的懷裡被填的很滿。這種擁有實在事物的感覺也似乎伴着李淨溫熱的體溫充實着裴聽寂的心。
李淨睡覺很安分,幾乎還保持着裴聽寂入睡時的姿勢。他的額頭輕輕抵着裴聽寂的肩,呼吸平穩輕柔。
套房配的是裴聽寂用慣的洗漱品牌,于是裴聽寂聞到了李淨身上的佛手柑與荔枝果香,他第一次發覺他的沐浴露氣味太甜。
昏黃夜燈勾勒出李淨的輪廓,裴聽寂不動聲色地後撤半寸,垂眸端詳,動作帶着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小心與謹慎。
淩亂的黑發随意搭在額前,遮住了李淨小半張臉。濃密的睫毛在燈光下投下細碎的陰影,随着平穩的呼吸微微顫動。
裴聽寂看了一會兒,輕笑了一聲,笑聲很啞,但隐約透露出些無奈與愉悅。修長的手指輕輕劃過李淨的眼睛,并撚走了掉在眼角的一根睫毛。
半個小時後,裴聽寂已經洗漱好,換好新的衣物。定制襯衫熨燙妥帖,黑色西裝剪裁得體,勾勒出挺拔身形。
睡前助理告知裴聽寂公司在美國的一筆業務出了一點問題,希望盡快同合作方開一場臨時會議。會議定在七點,車程一小時半。裴聽寂見李淨睡得沉,于是用大衣一裹,抱了起來。
因為半夜才睡加之酒精作用,李淨并沒有被擾醒。
打開房門,恰好見到江明秋正壓低聲音跟服務員交代什麼。見到裴聽寂懷裡抱着人,他眉梢一挑,但調侃的話說了個開頭,就看見裴聽寂眼睛往下一瞥,然後擡眼,朝他搖了搖頭。
裴聽寂的眉眼生得很淩厲,擡眼時,像把脫鞘的鋒利尖刀。
走廊燈光明亮,因此裴聽寂的大衣也遮掩住了李淨的頭。江明秋隻能看見寬松的睡褲以及一雙蒼白的腳,在光下幾乎散發着玉一般的光輝。趾骨勻稱、跖骨适當、距骨凸起使得腳踝形狀極其好看。
所幸從房間到車的路都是封閉溫暖的,因此李淨不會受涼。
雲頂天阙,是裴聽寂近來常居的住所。距裴氏總部隻有十五分鐘車程。作為A市富人聚居别墅區,建築密度低,綠化廣。
車牌号被識别,門閘自動擡起,門衛俯身向裴聽寂打招呼。
裴聽寂駛入自家地下停車場,熄了火,走到副駕,将李淨從被放平的座椅上抱起。
電梯虹膜識别,隻能到達三樓。三樓屬于裴聽寂的專屬領域,除了定時清潔,任何人不能随意進出。
将李淨放在床上,裴聽寂拉過被子,蓋在李淨身上。李淨仍未有絲毫醒來的趨勢,反而将臉往深灰色被子裡埋了埋。
睡着了,怕是有人把他賣了都不知道。
邊想,裴聽寂邊給李淨墊了個枕頭。他拉上窗簾,留了一盞夜燈。
走到房門,準備離開。裴聽寂腳步一頓,最終還是回頭,又看了一眼。
李淨醒來時,已過八點。他撐起身,被子滑落,堆在腰間。厚亞麻窗簾将窗外的陽光遮得嚴實,但借着床頭一盞橘黃燈光,仍能看出他已經不在酒店。
他有些困惑,怔了十幾秒。疑惑地拿起被放在枕邊的手機,重新開機,首先看到的是通知裡的一條轉賬信息,備注隻填了一個裴字。
怎麼轉了這麼多,李淨有些驚訝。他指尖在屏幕上停頓片刻,還是先給林初轉去了所需金額。剩下的錢,他準備等看見裴聽寂時還給他。
熟睡中還好,但醒來胃又開始疼了。李淨沒有止痛藥。但他很善于忍耐,默默适應一會兒後,面上又恢複了平靜。
借着夜燈光,李淨找到了燈控,燈光亮起,照清了整個房間。房間色調整體偏冷,很整潔卻也很空曠。
床下隻有一雙拖鞋,李淨不知道能不能穿。于是赤腳下床,踩着地毯,推開了厚重的房門。
推開房門的瞬間,整個别墅的格局在李淨眼前展開。
三層挑高的中庭氣勢恢宏,他扶着大理石欄杆向下望去,見到一樓有位阿姨正手忙腳亂地追着一隻穿花格子衣服的比格犬。
小狗興奮地“喔喔”直叫,在寬敞的客廳裡來回穿梭。
李淨日常雖然不戴眼鏡,但也有些近視,隻能看清阿姨和比格的大概。不合時宜地,他感歎了一下這個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外面這麼熱鬧,房間裡絲毫聽不到。
阿姨偶然擡頭,目光撞上三樓欄杆邊的人影。她呼吸一窒,手上的動作頓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