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餐時間到了。
午間的陽光從窗外投射,将室内渲染得有些溫暖。裴聽寂阖上筆記本電腦,撐着桌面站起身來。
移動輸液架的輪子滑過地面,發出細碎聲響。
他來到生活區的餐桌前。
護理員在桌上輕手輕腳地打開食盒,乳鴿湯的氣息立刻在病房彌漫。
裴聽寂的臉色依然很差,但眉宇間依舊是淩厲的。左手搭在桌子上,因為連日輸液,有幾處淤青格外明顯。
他垂眼,拿起勺子,湯匙抵在沒有血色的唇邊,送入口中。湯汁接觸味蕾那一刻,熟悉的反胃感幾乎是同時産生的。
這些日子,因為心情很差,他不太吃得下飯。
但還是要吃。隻有快點恢複,才能快點解決完那些問題。他忍着幹嘔感,面無表情地把湯喝完。
這家醫院是雲亦祯名下的私立醫院,擁有全國頂尖醫療團隊,條件在全國屬于前列。但兩周過去,不顧朋友反對,裴聽寂還是出了院 。
出院時,裴聽寂去了一趟燒傷科。
穿過走廊,在專人協作下,裴聽寂探望了躺在重症監護室裡的趙易然的父母。
燈光是冷白的,愈發襯得裴聽寂眉眼都無情。他低着頭看趙父趙母,就像在看什麼垃圾。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盡管衛生清潔已經很到位,但隐約還是有燒焦的氣息。趙父趙母纏滿繃帶,躺在病床上,幾乎隻有潰爛的眼部和不成形唇部被露出。他們恢複得還不太好,多數時間還是處于昏迷狀态。
房間很安靜,隻能聽見儀器的聲音。
全身燒傷,一個達百分之六十,一個達百分之五十。
消防來的太及時,兩個人都沒死。
那天。
傅祈宗看着裴聽寂讀完了那封信後,問,“那兩個人我讓人治了,還繼續嗎?”
裴聽寂慢慢折着信紙,指節壓出鋒利的折痕,他把信壓在枕頭下,過了幾秒,蒼白的唇角揚起一個很輕的弧度,他輕聲說,“治。”
“好好治。”
有時,人活着遠比死了更痛苦。活下來,去看自己猙獰的樣子,感知燒傷的痛苦。
才能記得他們做過了什麼。
才能知道他們做錯了什麼。
裴聽寂會讓他們好好活下去的。
司機已經在門口等待,裴聽寂最後看了一眼,轉身離開。
“去蕭山。”裴聽寂靠在座椅上,阖上眼。
他不敢回那套充滿回憶的住宅,那裡全是李淨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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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有個鄰居叫宋遲,不上學,十八九歲的模樣,做木匠的,可能是因為心軟,隔三差五就會來看看李淨。
這是吃草莓的季節了,大批草莓同時下來,市場裡都是賣草莓的吆喝聲,賣得很便宜。李淨垂眼,很認真地将草莓洗幹淨,原本就蒼白的皮膚被冷水浸得更白。
宋遲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很直,很拘謹的模樣。他的膚色比李淨深很多,眉目俊朗,帶着點野氣,像是草原上會策馬的少年,但說話卻很局促,“床是不是太硬了,我去絮幾床棉花,墊在下面。”
這套房子不大,卧室與客廳連通,于是宋遲看到了李淨的床榻。
李淨搖搖頭,将草莓擱在桌子上,彎腰時,領口稍微下墜,完整露出鎖骨上那道還沒愈合的傷口,“不要麻煩了,我習慣睡硬床。”
宋遲匆匆将視線從李淨鎖骨上那處傷口移開,眼睛裡有點心痛,他抿了抿唇,又看向院子,突然提議,“要不要搭一個秋千?”
他站起來比劃,“就搭在這一片兒,做大一點,有靠背的那種。像搖椅那樣。”
李淨看着他,唇角微微揚了一下。宋遲發現,李淨笑起來是沒有聲音的。
就像雪融化的時候,也是沒有聲音的。
他情緒突然很低落,繼續思考,做些什麼能讓李淨高興。要不,和李淨講他偶然從村頭老奶奶那兒得到的各種八卦。
這時,一隻小飛蟲突然飛進了他的眼睛。他下意識猛眨了幾下眼睛,小飛蟲卻好像越陷越深。
他踉跄着後退幾步,又坐回椅子上。
“我看看。”一隻偏涼的手搭在他眼角,指尖還帶着草莓香氣以及幾縷若有若無已經滲入皮膚的苦澀藥味。
宋遲僵住了。透過朦胧的淚光,他看見李淨低垂的睫毛以及一雙很認真專注的眼睛。
當蟲子終于被擦拭出來,宋遲站起來,低着頭,語速很快,“我來做飯吧。”
他這次來看李淨,帶了一些新磨的米面和新鮮的蔬菜。
李淨搖頭說不用,他卻裝作聽不見,系上圍裙往廚房裡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