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的房子不大,廚房門關緊也會有飯菜的氣息跑出。鍋鏟碰撞和吸油煙機的聲音混在一起,也有了幾分煙火氣。
飯沒有被完全吃完。剩了飯,宋遲倒在院外的幾隻破瓷碗裡。起初,隻有一隻瘦巴巴的狸花來,後來陸陸續續吸引了橘貓、三花...甚至還有被遺棄的脖子上挂着舊項圈的藍貓。
李淨咳嗽着制止過他。他怕那些貓形成慣性,往後沒人喂了,會失落。
就像人一樣,如果一直活在黑暗中甚至比隻能見過一次太陽更好。
他沒有時間再去陪伴貓的一生,也沒有能力承擔它們的期待。
但宋遲總覺得這裡太冷清太冷清,安靜到幾乎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要被聽到了。如果有貓圍着梨樹轉圈,躺倒在李淨面前露出小肚皮,李淨會不會感覺熱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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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必要,白天李淨不太願意出門。村裡的老人很多時候愛用探尋的目光來看他。于是,在夜晚,當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家門時,李淨才會輕輕推開門,走進夜色中。
被宋遲引來的那些貓就不近不遠跟着。
借着月光與燈光,能看到葉子愈發翠綠。夜風吹過臉,也沒有往日的冰冷刺人。天氣好像真的要漸漸的變暖了。
這樣想着,李淨打開了手機。将天氣預報轉到了A市,他很認真看完了A市的溫度、風力、紫外線......
希望我這裡是晴天時,你那裡也是晴天。
我這裡是雨天時,你那也要是晴天。
可能所有的村子都有些相似,路是窄的,各種自己種的果樹在各家門口與路邊擠滿,枝條橫斜。
就像他小時候住過的那個鄉下。
那時候,他坐在門檻上,吃一支隻需要五毛錢的雪糕。看着村裡人來來往往地拿着農具到田地裡去,身後跟着笑聲能将鳥驚起的小孩子,就會覺得這種生活也很不錯。
至少,孩子每天都可以看到爸爸媽媽。
村裡人看見來了個城裡的小少爺,也很新奇,會善意地用粗糙的手掌捏捏他過于白淨柔軟的小臉蛋。
“長得真好看,跟年畫上的娃娃一樣。”他們笑着誇李淨,李淨就也抿着唇笑,耳尖悄悄爬上绯紅。
村裡有個小孩,小時候發燒,燒壞了腦袋。家裡人平時看着,不讓出門。但偶爾沒看住,就會跑出門去。許多小朋友拿着他開玩笑,朝他扔泥巴,将家裡人用心維持的整潔破壞掉。李淨看見了,就噔噔噔地跑過去,站在小孩面前,伸出雙臂,鼓起腮幫,要壞小孩走。
還有個拾荒老人,瘸了一條腿,全身都髒兮兮,身上的衣服都看不出原本的顔色。李淨就會悄悄撿空瓶子,踩扁,趁着夜色悄悄放到老人屋門前。
有些人看見了,覺得稀罕,和保姆阿姨說。
阿姨停下洗衣服的手,手上的肥皂沫在陽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線。她幾乎是看着李淨長大的了,眼角擠出笑紋,“這孩子,心善。”
拿到大學錄取那年,李淨成年。于是選擇了做骨髓捐獻的志願者。當時,媽媽奶奶都反對。直到後來配型成功,李淨飛回國,與夏潤見面。奶奶還是不放心,非要跟着李淨去醫院。但在醫院見到夏潤那一眼,奶奶就晃了神。夏潤和她早已去世的老伴長得很相似。擔心是老伴扔在外面的私生子,奶奶開始調查,卻因此發現了兩人離奇的真正的身世。
大一那年,李淨在網上刷到貧苦女孩求助。那個女孩的父親意外去世,母親也身患慢性疾病。但破舊的房屋牆壁上,獎狀被挂得很滿。于是,李淨打工攢的錢全都給了那個女孩。并且,每個月都按時資助着。那個女孩就是江樂。
在學校時,很多人都在喜歡他。有些人大膽,直接站到李淨面前說:“我喜歡你,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嗎?”;有些人内斂,默默遞上情書。李淨總是會笑着,很認真毫不戲谑且溫柔地拒絕。
校園論壇裡,很多人讨論過李淨。
他們說,李淨很符合所有關于東方的美好想象。
也很喜歡李淨笑一笑。
李淨讀書的城市雨多,許多時候人們總是懶得帶傘,套件沖鋒衣就沖進雨裡。但李淨總是愛帶一把傘,黑色的,長柄的。他撐起傘時,那雙修長的手握住傘柄,發出玉白的光彩。
李淨沒注意到,漸漸的,學校裡帶傘的人變多了。
有時候,李淨實在沒力氣,就窩在宋遲搭的秋千裡。那秋千被宋遲做的确實像個寬大的搖椅了。借宋遲賬号買的香水小樣被放在一側,裴聽寂的香水很貴,他隻能研究一些平替。他一支一支滿懷期待地打開,很認真地一支一支嗅過。可都不像。
他時常很想見他,打開手機,卻發現連一張照片也沒有。于是隻能從網上搜。但裴聽寂的隐私也保護得很好。很多都根本不是他,隻偶爾能流出兩張模糊不清的側面照。但李淨也很滿足,盯着看很久。痛到昏聩時會保留,稍微清醒又删除,循環往複。
宋遲有時做工回來的晚,但他總記得要來看一看李淨。
可能有時候真的太虛弱了,李淨會窩在秋千裡睡着。
宋遲自從一次将李淨擾起來,就記得要輕輕推開那道木門。
窩在椅子裡的人太瘦了,像一捧透明的雪。宋遲就拿起薄毯,輕手輕腳給他蓋上。他知道李淨睡不長,就安靜等待。
有時候,李淨睡夢中會哭,會模模糊糊說出些夢話。
他說,奚禾,你别走。
他說,裴聽寂,你要開心。
他還說,裴聽寂,是我害死了奚禾,我該怎麼辦?
……
宋遲也很難過。
李淨不告訴别人他還剩多久,于是宋遲總是誠惶誠恐。
當李淨醒來,有時候真的太疼太疼了,幻覺也會出現。他就伸出手,想要搭在裴聽寂的肩膀。
可指尖隻能從空氣中無力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