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教室的燈光在晚自習時顯得格外清冷,江叙将最後一支用完的炭筆丢進筆筒,金屬碰撞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速寫本攤開在畫架上,最新一頁是陸沉在籃球場上躍起的側影,汗水順着脖頸滑進衣領的弧度被他反複描摹了三次——直到聽見走廊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又畫到這麼晚?”陸沉把便利店的塑料袋放在窗台,三明治和熱牛奶的香氣驅散了松節油的味道,“老班說你上周交的素描作業紙都磨破了。”
江叙沒擡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畫中人物揚起的衣角。自從上次醫務室繃帶滑落的意外後,陸沉課桌裡的草莓硬糖換成了止痛貼,每次遞糖時都會狀似不經意地瞥向他的手腕。這種不動聲色的關切像溫水,讓他習慣了在對方靠近時放松緊繃的神經。
“畫展的評審意見下來了。”陸沉突然開口,從口袋裡掏出對折的宣傳單,邊緣被手指撚得發毛,“他們說《月光蝸牛》的光影處理‘像在結痂的傷口上撒糖’。”
江叙握筆的手猛地收緊,鉛筆芯在紙頁上劃出深痕。這是他第一次把内心的破碎具象化,那些扭曲的線條和泛着藍光的陰影,本以為會被當作怪誕的塗鴉,卻不想被如此精準地解讀。
“喂,”陸沉突然蹲下身,仰起臉看他,“那個評審長頭發紮小辮,一看就沒吃過草莓硬糖,懂個屁的藝術。”
畫架投下的陰影剛好遮住江叙泛紅的眼眶。他想起三天前在公告欄前,陸沉用速寫本擋住他看向“匿名藝術家”署名的視線,說“名字哪有畫重要”時,耳尖卻悄悄紅透的樣子。
“給你看樣東西。”陸沉突然從背包裡掏出本厚厚的速寫本,封面用丙烯塗着歪歪扭扭的太陽和蝸牛。江叙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他上周落在畫室的本子,扉頁還貼着母親留下的舊照片。
“你……”
“别緊張,”陸沉翻開内頁,卻不是他熟悉的空白紙。第一頁貼着張泛黃的電影票根,是上個月他随口提過想看的老片,陸沉第二天就“順路”買到了票;第二頁夾着半塊橡皮擦,是某次素描課他抱怨筆屑太多,對方默默掰了自己的一半遞過來。
“這裡面不是你的畫。”陸沉的指尖劃過票根邊緣,“是我看到的你。”
下一頁是鉛筆畫。江叙伏在課桌上睡覺,陽光透過窗戶在他睫毛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握着畫筆的手指蜷縮着,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像新生的藤蔓。角落裡用極小的字寫着:“他睡着時,全世界都安靜了。”
江叙的呼吸驟然停滞。他想起那天午後,自己因舊傷複發偷偷趴在桌上,以為無人察覺,卻不知身後的目光從未移開。畫中手腕處的繃帶被刻意畫得很淡,取而代之的是纏繞在指尖的一縷陽光。
“這頁是你在便利店挑止痛貼,暴雨把玻璃門糊成毛玻璃,你蹲在貨架前看說明的樣子,像隻躲雨的蝸牛。”陸沉的聲音放得很輕,翻過的紙頁帶起微風,拂過江叙發燙的耳廓。
那是他們第一次在雨夜同行,他以為對方隻是順路,卻不知道自己低頭研究藥膏成分時,被人用手機偷偷拍下了背影。畫裡的自己穿着洗得發白的連帽衫,雨水順着帽檐滴落的弧度都被細緻勾勒,而遠處便利店的暖黃燈光,被陸沉塗成了太陽的形狀。
“還有這個。”速寫本翻到最新一頁,是昨天籃球賽的場景。陸沉在三分線外起跳,目光卻越過人群看向觀衆席——那裡有個抱着畫闆的少年,畫夾被風吹起的紙張在空中翻飛,像白色的蝴蝶。配文隻有三個字:“在看你。”
江叙的喉嚨突然發緊。他想起昨天自己确實在畫架後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帶着速寫本去了球場,卻在陸沉投進絕殺球的瞬間慌忙低頭,假裝調試顔料。原來那些自以為隐蔽的注視,都被另一個人悄悄收進了畫紙。
“你為什麼……”他想問為什麼要做這些,話到嘴邊卻變成了顫抖的氣音。
陸沉合上速寫本,推到他面前:“交換心事啊,笨蛋。”扉頁上原來的“交換心事”四個字被塗鴉成了兩隻牽着手的蝸牛,其中一隻背着畫架,另一隻舉着籃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