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頗為審視地看了謝湘江一眼,問道:“姑娘可聽聞過,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典故?”
“民女淺薄,但此話聽說過。”
“若官府想取你性命,奪你财物,這一紙文書并不能保證什麼。”
“破家的縣令滅門的知府,”謝湘江一指文書言笑道,“但有這一紙文書,總是聊勝于無。”
宋熙然不由笑了笑。然後當真按照她的說法加上了那兩條。
按說事情就已經告一段落了,可是也不知何故,宋熙然就突然屁股沉了,他隻是感覺,嗯,春風和煦春陽煦暖,這個狹小的病房,收拾得幹淨,與面前的這個女人說話,有種難以言傳的舒服和愉悅。
此時靜悄悄的,她在很認真地确認文書,而外面傳來小燕子“唧唧”的輕叫。
她的神态靜谧安詳,她的肌膚柔美細嫩,他甚至在清亮的陽光裡,看見她耳邊極其極其細微的絨毛。
十七八歲,說來也不小了,但的确看起來一派稚嫩。
隻是她那沉靜而認真審視文書的眼神,配上額頭那去了包裹裸露出來的一條暗紅色肉芽狀的傷疤,與稚嫩的形容又極其地不相符。
好像是,有成竹在胸揮灑自如的霸氣與自信,讓這個氣質清淡安靜的女子有了一種極其緻命的吸引。
她終于看完了文書,簽了字,然後拿筆托着腮,略作思量,對宋熙然道:“既已勞煩宋大人來一次,不如我便做個今年的規劃給您吧!畢竟您公務繁忙,民女不好總是叨擾。”
宋熙然聞言挑了挑眉。今年的,規劃?
但是也好吧。他正有點微微享受目前的狀态,多做停留一會兒也沒什麼妨礙。
卻見那女子已經在自己面前,安安靜靜氣定神閑地寫起了規劃書了。
她握筆的姿勢端雅賢淑,行文流暢,那字迹,嗯,很是端莊清麗。
聽聞永安侯這個妾,最是無憂無慮嬉笑貪玩,不太通文墨讀書的啊!據說因為她做不來功課,還被永安侯在衆仆婦面前揍過屁股。
自然閨房裡肯定打得更有花樣,但這種事之所以傳出來,也實在是因為,妾,不過就是個玩意兒,哪裡真需要讀書寫字啊,不過是男主人茶餘飯後添個笑料找個增加情趣的名目罷了。她若真的精通,才是敗了興緻。
大家拿出來說,也都是帶着那種心知肚明的,隐秘的輕鄙與情色,說出來哈哈一笑罷了。
可面前這女子,真不是傳說中以不通文字取悅男人的玩物,她應該是被書香浸染過的。
宋熙然下意識去看她的字迹。
她應該是進永安侯府後,永安侯手把手教的。永安侯的字端莊大氣有豪氣,是從顔真卿開始的,面前的女子,還别說,她的字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清柔秀麗,隐隐間,似乎有鋒芒閃動。
宋熙然肅然。
她果然是藏拙!
這般心機手段,這般聰慧資質,是如何裝得不谙世事爛漫無邪的呢?
是不是永安侯夫人陸氏,看出了這一點,才不擇手段要除了她去?
待她完成,接了她的規劃書一看,宋熙然陡然站了起來,失聲道:“你今年就要舉辦牡丹會?舉辦秋蘭節?”
謝湘江不太理解他的愕然:“有什麼問題嗎?宋大人不允許嗎?”
宋熙然忍不住打量了她一眼,然後沉了沉氣,心平氣和地問她:“你有多少牡丹品種?你可知京城繁華地,牡丹到底有多少家赫赫有盛名?我大周四大牡丹世家,世世代代殚精竭慮,所創品種一年不過三四,你用什麼來舉辦牡丹會?”
謝湘江點了點頭:“大人是覺得我癡人說夢,贻笑大方。”
宋熙然道:“你謝家藥莊,隻種些莊稼藥草,永安侯府,也并不以牡丹見長,而且現在已經二月,杏花都要謝了,你要舉辦牡丹會,拿什麼去展出?”
謝湘江道:“這個是民女的事,不勞宋大人操心,您隻需行個方便,讓我買到足夠的野生牡丹苗、再買些市面上的品種就行了。”
宋熙然拿着那張規劃書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