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森卻是挑了挑琴道:“新作的,音聲尚可。”
永安侯卻是長久望着王世崇手中的盆景,目光幽深難以言狀。宋熙然在一側小聲道:“敢問永安侯爺,謝姑娘可精通音律?”
永安侯的目光尚未從王世崇的手中移開,隻漫不經心道:“她音不成曲。”
“可我那次見她親自調琴,其中手法,當是浸淫音律良久。”
永安侯這才看了宋熙然一眼,道:“是麼?”
宋熙然順着永安侯剛才的目光望過去,“侯爺是覺得那盆景眼熟?”
永安侯的心突然擰着般劇烈疼起來,他想起曾經有一天,他回房不見謝氏,得知她在外面挖青苔。
他問她做什麼,她說好想把青苔養起來,看看它能長成什麼樣!
如今,她當真把青苔養了起來,青苔在她的手中,成了如茵的綠草,成了可把玩賞鑒的盆景。
她也曾在自己的手中,青苔一般的存在,未曾得他真心愛。
永安侯愣神的間隙,衆人已經被那新奇盆景吸引了。那盆景有木質的房屋亭閣,有回廊宛轉,有假山流水,有青草林木,關鍵是那些建築,竟然細緻入微,門窗皆可開合,天地雖小,卻是精緻精準宛若實物。
關鍵是上面有一個水車,竟然可以将盆景中有限的流水變成無限的循環,還可以看見小瀑布飛珠濺玉般精彩的動景!
論吃喝玩樂,這裡面的每一個人都是專家,即便是尚未成年的皇子公主,那也是見過的好東西無數,能成功吸引他們目光并讓他們驚歎贊歎的東西,已然很少很不容易。
可是這麼個小盆景,就入了他們的眼了!
還真是,今日當真驚喜連連,大家心中對謝氏香姬有了幾分好奇之心。
但是永安侯在此,不好多說的,卻是不由自主地偷偷多看了永安侯一眼。
永安侯如芒在背,他突然很不舒服,就像是原本屬于自己私密珍藏的東西一下子被撕裂開,曝于光天化日之下,任人窺探觊觎一般的不舒服。
可他畢竟是不能失态的,他旁若無人地撫着盆景中的青苔,輕聲道:“香姬素來,喜愛青苔的。”
此語一出,似乎宣布着占有。他熟悉她的過去,也可以掌控她的未來。
她是他的妾。她不願意,可他沒放話,她就應該還是他的妾。
這時有花匠抱了一大束牡丹花從後門進了屋,衆人看了他那一大抱的牡丹花眼睛就亮了!
姹紫嫣紅,芳香四溢。
一枝枝都格外清亮、新鮮,應該是剛剛剪下來的!
清平王爺道:“你這是,拿着花幹什麼呀?”
花匠躬身行禮道:“謝姑娘說,半日将盡,貴人們頭上簪的花該換了。”
慶安公主展顔道:“難得謝姑娘想得周到。”
一旁的牡丹世家家主卻不禁肉痛,拜托,這可是名貴的春水、眼媚、天香、多嬌!這麼大的花盤,這麼正的顔色,每一株都不下十金,就這麼随随便便地剪下抱進來,給貴人們簪花?
随侍花匠對德清長公主一行人失禮道:“請貴客這邊梳妝。”
公主們梳妝的時候,男賓們這才想起來,謝氏呈上來的牡丹圖不惟黑牡丹紫牡丹這兩種,此時被那一大抱簪花牡丹一刺激,不由得心生向往,那些牡丹圖上的奇葩,當真是存在的吧?
否則,誰能這麼大手筆,将價值十金的花當成凡品來送人簪花,隻為了那亮麗的一個半個的時辰?
即便是皇家公主,也不能随時這般奢侈的!
衆人飲着新茶,不由期待起來。周森笑眯眯地向年長花匠套近乎:“這位老伯,一睹黑牡丹藍牡丹的芳容,當真覺得世上,再無牡丹可看了!”
年長花匠也笑眯眯的:“周家主勿怪,小的做花匠五十多年,自诩天下草木爛熟于心,在初見黑牡丹與藍牡丹之時,也覺得這世間再無牡丹可看。可真的跟着謝姑娘這麼走一圈下來,才覺得藍黑牡丹,雖非凡品,卻當真是少了顔色啊!”
“哦?”沈盛也來了興緻,“老人家是說,謝姑娘這裡有更勝于藍黑牡丹的花卉?”
年長花匠态度卑微:“花之于人,本無定數,是件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小人目光短淺,不敢妄論,隻覺得後面花木漸深,方絢爛至極,歸于素簡。”
“呃,”連清平王爺被老花匠這番話說得一怔,他與王世崇唐智蔭相望了一眼,說道,“聽老人家的口氣,開頭這藍黑牡丹,并不算什麼。”
年長老花匠躬身道:“回王爺的話,小人見識淺薄,但确實是在謝姑娘的園子裡,過眼萬紫千紅,方懂世間顔色。”
清平王爺坐不住了,朝德清長公主等人更衣的房間看了一眼,揮手道:“算了算了,不等她們了,咱們先去後面的園子裡看看。”
一行人遂起身出後門,屋後種了葡萄架和金銀花,栅欄處爬滿了薔薇,小徑兩側種了芭蕉,芭蕉叢下全是綠莖紫花的二月蘭,一眼望去,既質樸又優雅。
出了栅欄牆是一條小溪,溪上石橋,溪下水清見底,有黑黝黝的小魚呆頭呆腦地遊遊停停。
衆人停在橋頭見不遠處又是一處依山而建花木幽深的院落,可見一片雲海般的白與薄暮晚霞般的紫。
雍安王慢下腳步停在永安侯的旁邊:“不想謝氏藥莊,竟還有這番天地。”
永安侯道:“今非昔比。”
雍安王輕輕拍了拍永安侯的肩膀:“總是故人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