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眨眼間,她消失在了柳樹茂密的枝葉之間。
管家藥伯有些狐疑地上前:“少爺,這?”
蘇枭握拳在唇邊,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
見他如此,管家也不由笑了。這個從樹而下的姑娘,确實不按牌理出牌,偏生嬌憨嬌俏,并不讓人讨厭。
何況,自家做自家的女賊。真是想也想不到的遭遇,而且少爺很久不曾笑得這麼舒心自在了。
蘇枭帶着笑意對自家老管家道:“你說她能拿得出來牡丹花嗎?”
老管家試探地道:“她莫不是,就是謝姑娘?”
蘇枭笑語:“即便不是,能有這麼有趣的丫頭,這謝姑娘也絕非凡品了。”
一時無話。
春山寂靜,夏蟲未起。曾以為這是一個非常寂寥的夜晚,卻不想因為一棵柳樹和一個女子,充滿了迷人的小驚駭。
月影悄悄地移動。管家看着依舊緊閉的大門,有些不确定地對蘇枭道:“她不會是騙了銀子,就不再出來了吧?”
蘇枭很是同意:“看她這偷偷摸摸的,很有可能!”
老管家有些被騙的急躁,跌足道:“這!誰想到這光天化日……”話說到這裡他猛地停住,現在不是光天化日,而是三更半夜了,老管家轉口道,“誰想得到,在謝氏藥莊的大門口,她謝氏藥莊裡面的人出來竟然是個騙子!”
蘇枭道:“也可能不是謝氏藥莊的人,而是不知從哪兒來的一個小賊。”
老管家駁斥道:“不可能真是小賊,外面的小賊怎麼會知道你給謝姑娘的兩千兩!”
蘇枭道:“那就是謝氏藥莊裡面的小賊。”
老管家道:“可現在怎麼辦?沒憑沒據的,我們總不能搜莊。”
蘇枭一腳踩在石頭上,臉上依然是笑吟吟的:“那自然不成,我蘇枭的銀子可不是好騙的,再等一炷香,不來人就給我砸門!”
砸,砸門?
老管家驚呆在地。
蘇枭看了自家老管家一眼:“你總不是真的,就想我們這麼站一夜?兩千兩的便宜好占,謝氏藥莊的房子也就好住了!”
老管家讷讷道:“還是先别了,我們再等一等吧,那小賊要偷花,也得需要一定的時間不是?”
話說着,頭頂上傳來“喂”的一聲。
兩人擡頭,看到柳樹上謝湘江一張清透而燦爛的小臉。
她垂腿坐在樹幹上,手裡拿着兩枝半開半放的牡丹花。
她的眉目飛揚,臉上是亮閃閃活潑潑青春洋溢的光,晃得人有一點心旌搖蕩。
“兩個大男人背後說人壞話,到底還要不要花了?”
那兩枝碩大的牡丹花,在她的臉邊微微地搖晃,一時之間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
蘇枭仰面,笑語:“自然是要,多謝姑娘慷慨相送。”
謝湘江朝他們擡了擡下巴:“你們哪一個來接花?”
蘇枭伸手道:“我。姑娘你扔下來就是。”
謝湘江卻是有些猶疑,晃了晃手裡的兩枝牡丹花,強調道:“我這裡可是兩枝花!”
蘇枭納悶:“兩枝花怎麼了?”
謝湘江朝蘇枭擡了擡下巴:“可是你隻有一隻手啊!”
身旁的管家藥伯被謝湘江的話吓了一大跳,他跟随蘇枭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有人輕松随意毫不避諱地說自家主子的殘疾!
蘇枭倒是不以為忤:“接不住也是算我的,姑娘擔心什麼?”
謝湘江于是松手,将花輕飄飄地扔了出去。也不知蘇枭是何手法,反正隻見他随随便便地一伸手,便将兩枝牡丹握在手裡,穩穩妥妥絲毫未損。
月光下看着有一朵深紫偏藍,另一枝似乎是一朵碗大潔白,仔細看又比潔白更多了一層顔色,蘇枭的瞳孔一縮,難道給他是,藍牡丹和綠牡丹?
“先生好身手!”謝湘江贊了一句,拍拍手直起身,“交花完畢,銀貨兩訖,那我先走了!”
她的身姿剛剛隐沒樹叢,很快又探回頭來,對着蘇枭道:“對了,我這裡有一些點心,買花贈送,這位先生可否賞臉嘗嘗?”
她說完,就扔下一個小包,掉頭走了。
垂柳樹上,再無人的聲息。唯有蘇枭手中那兩枝清雅綻放的牡丹花,散發着隐隐的幽香。
老管家湊上前去,看着自家主子低頭輕嗅花香,小聲道:“少爺,如今花已送來,咱們還要借宿嗎?”
蘇枭環顧四周,輕笑:“時已夜深,既有點心,安能無茶?藥伯,喚小童,生火烹茶。”
藥伯一聲吩咐,侍立在馬車旁的仆從們各自懷抱物品而來。搭帳篷的搭帳篷,鋪毯的鋪毯,插瓶的插瓶,焚香的焚香。
負責茶水的小童,動作娴雅熟練地在小幾旁坐下,點起炭爐,煮水烹茶。
月在中天,謝氏藥莊的大門外,已是排場非常。
四周點上了紅絨絲綢雕着龍鳳的宮燈,地上鋪了厚厚的紅毯,蘇枭躺在一張寬敞舒适的藤床上,藤床上鋪了熏過香的蠶絲被褥。而他的身前,熱茶騰起的水汽遮掩了烹茶小童的面容,一旁是插着牡丹花的青瓷瓶,遠遠的,燃着高貴清雅的沉水香。
三個小厮用水晶般晶瑩剔透的容器,盛着謝湘江扔過來的點心,小心恭敬地呈送在蘇枭藤床邊的長幾上。
蘇枭看着那點心,甚是細膩精緻。壓成梅花形的紅豆餅,壓成牡丹模樣的綠豆沙,還有規規矩矩四四方方的福字酥,透着一種淡淡的香甜誘惑。
蘇枭其實并不喜歡甜食。
但是他就着小童呈上來的熱茶,拈了一塊紅豆餅吃了一口,入口,嗯,并不甜膩,反有一種溫柔滑膩的獨特口感。淡淡的彈性與微微的甜,伴着茶水的微苦,很有一種舒适得讓人想要歎氣的沖動。
蘇枭突然閉上眼,仰面在藤床上,悄無聲息地逼退了突然而至的淚意。
錦繡紅塵,繁華俗世,他已經整整十年,沒有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