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的雪終年不化。
一株白梅在佛殿前搖曳,某日聽經時得了靈智。
老住持撫須而笑:“你既借佛光成形,便該了卻一樁因果。”
“去引她走上命定之路。”
水鏡中那個練劍的少女正在雪地裡翻滾,木劍被對面高大的男人一記橫劈斬成兩段,虎口滲出的血珠落到雪地裡,她卻始終沒有放下劍。
她聽見自己說:“好。”
那時她剛下山,為了盡快償還因果,她甚至想過直接殺死她,卻不小心遭了害,變成本體,快要枯萎的時候是褚雲玺将她種到地裡。
那時,她似乎說了什麼,但她沒有聽清。
她踏進黎府的時候,卻見到小姑娘接住落下的花瓣,然後塞進嘴中,她好像嘗到了什麼美味般,又往嘴裡塞了一把。
後來,少女躺在雪地裡,凍瘡開裂的手還握着劍,睡夢中都在發抖,夜裡偷偷舔舐傷口的樣子更是讓她不忍。
她早該按計劃現身,引她走向毀滅,卻躲在梅枝間看了整整三年。
三年間,她學會了人間許多事。
比如黎應偷藏的饴糖會粘住油紙,比如凍瘡膏要混着雪水揉開才有效,再比如黎昭然每月十五都會消失整夜。
她看到那個瘦小的身影一次次在鞭下挺直脊背,她想起佛前聽經時,曾有香客說梅花最是傲骨。
此刻跪在雪地的少女,倒比她那株生在佛前的本體更像梅。
阿長并指抵在她眉心。
熾白的光華炸開時,黎應看到花妖眼底映出自己的倒影——
那麼小,那麼狼狽,卻又那麼鮮活地存在着。
“至少這次要……救下你。”
阿長的身體寸寸碎裂,化作無數粉白的梅花瓣,飄散在風中。
若是能回到過去,她一定會告訴那個偷偷舔舐傷口的小姑娘,告訴她,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好吃的,甜甜的東西。
告訴她可以在日頭明媚的時候出去放紙鸢,可以不用練劍練到掌心血肉模糊。
可惜,不會有如果了。
她看到阿長最後對她笑,唇瓣輕啟道:“活下去。”
然後,徹底消散。
心髒像是被人生生剜去,痛得她幾乎跪倒在地,可下一秒,那股痛楚化作滔天的怒火。
她緩緩站起身,怨氣在她周身翻滾。
“黎昭然。”她冷冷開口,聲音好似混着千萬個聲音,劍鋒直指黎昭然,“你去死吧。”
黎昭然慢條斯理地抽出腰間佩劍。
“你的劍術可都是我教的。”他輕聲道,“就憑你,也妄想殺我?”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閃至黎應身前。
铛——
黎應勉強架住,虎口震裂,鮮血順着劍柄滴落,她咬牙後退數步,胸口劇烈起伏。
“怎麼?就這點本事?”黎昭然冷笑,劍勢猛烈,逼得她節節敗退。
男人微笑着擡劍。
他教出來的徒弟,每一招弱點都了如指掌。
第一劍挑斷她腳筋,第二劍刺穿她持劍的手腕,一劍劃破她的肩膀,鮮血噴濺。
再一劍刺穿側腹,她悶哼一聲,撐着劍才勉強不徹底跪地。
黎昭然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劍尖抵在她的咽喉。
“你本可以成為我最完美的容器。”他歎息,“可惜,你太不聽話了。”
黎應咳出一口血,卻笑了,宛如地獄爬出的惡鬼。
“父親……”她自嘲道,“你教我的劍術裡,可沒這一招。”
她猛地擡手,抓住他的劍刃,任由鋒利的刃口割破掌心,鮮血淋漓。
黎昭然一怔,還未反應過來,黎應已借力暴起,長劍向前刺去。
劍鋒貫穿他的心口。
黎昭然嘴角溢出血沫,癫狂大笑:“你以為……這樣就能殺了我?”
黑霧炸開,兩人同時被震飛。
黎應重重摔在祭壇邊緣,渾身浴血,幾乎站不起來,黎昭然踉跄幾步。
“你……殺不了我……”他喘息着,眼中癫狂更甚,“我早已……與神共生!”
黎應撐着劍,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那又如何?”她抹去嘴角的血,“我本就沒想活着離開。”
劍光閃過,頭顱飛起。
黎應在千萬隻手臂抓住自己的瞬間,将劍刃橫在了脖頸上。
“一起死吧。”
喉管割裂的疼痛比想象中輕柔。
黎應仰面倒在血泊裡,看着怨氣如洪流從自己傷口噴湧而出,與黑霧糾纏撕咬。
黎昭然的無頭軀體正在融化,像蠟燭般一截截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