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應已說不出話,但她的眼神在笑。
笑他狂妄,笑他愚蠢。
真好,她模糊地想,至少不用死在那個籠子裡。
黑霧吞噬了黎昭然,他的皮膚寸寸皲裂,血肉被怨氣啃噬,骨骼在慘叫中粉碎。
他掙紮着伸出手,似乎想抓住她,可最終,隻抓住了一縷飄散的風。
意識消散的邊緣,有人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那觸感太過熟悉,黎應用盡最後的力氣轉動眼球,看到阿長半透明的身影跪坐在身旁。
“阿長?”她發不出聲音,隻能在心裡呼喚,“你還在啊……”
花妖的幻影比月光還淡,指尖卻真實地擦過她眉心血痕。
那裡不知何時多了一道嫣紅钿紋。
形如梅枝,又似劍傷。
“我借了佛光化形……”阿長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總要還的。”
“阿長…”她在心裡說,“等等我…”
可有人不讓她走。
眉心突然灼痛起來,阿長留下的那點佛光死死拽着她魂魄。
她仰面倒在遍地屍骸中,最後看見的,是自天邊而來,乘着仙鶴的道人。
她想笑,可喉嚨裡隻有血在翻湧。
·
與應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被哪吒緊緊摟在懷中。
少年一手扣着她的後腦将她按在胸前,另一手燃起三昧真火抵在她頸間金紋上,灼熱與刺痛讓她瞬間清醒。
“醒了?”哪吒聲音沙啞,額角滲出細密汗珠,“你剛才差點把整條街都掀了。”
與應這才注意到四周景象——
街道兩側房屋門窗盡碎,地面龜裂出蛛網般的痕迹,幾個來不及逃跑的官兵被往生绫捆成粽子倒吊在樹上,那位婦人抱着孩子縮在牆角,驚魂未定地望着她。
“我……”與應剛開口就哽住了。
喉間似有千萬根鋼針在紮,脖頸上的金紋如同活物般蠕動,每一次呼吸都帶來燒灼般的痛楚。
哪吒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擡頭。
“看着我,别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他指尖燃起一點靈光按在她眉心,“你是與應,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座下弟子,我的……”
他頓了頓,耳尖微紅,“我的小師妹。”
破碎的記憶退去,隻留下幾片零散的。
黎應、褚将軍、阿長、弑父、邪神。
這些名字和畫面在她腦海中橫沖直撞,卻怎麼也拼湊不出完整的圖案。
她痛苦地抱住頭,感覺顱骨内有什麼東西在瘋狂生長,要頂破天靈蓋鑽出來。
“疼……”她無意識地呢喃,指甲深深掐入哪吒手臂。
少年眉頭都沒皺一下,反而将她摟得更緊:“忍着。”他轉向那位婦人,眼神淩厲如刀,“你對她說了什麼?”
婦人顫抖着跪伏在地:“民婦隻是…隻是認出了小小姐…她是褚将軍的…”
“夠了!”哪吒厲聲打斷,繡球從他袖中飛出,懸在婦人頭頂發出危險的紅光,“再敢多說一個字——”
“哪吒!”與應抓住他的手腕,“别……”
繡球不甘地轉了兩圈,悻悻飛回主人袖中,哪吒冷哼一聲,打橫抱起與應:“我們走。”
“等一下,您認識我…”她望向婦人,頓了頓,“……褚将軍?”
褚宴眼中淚光閃動:“是将軍将我從戰亂中救了回來,還為我賜名褚宴,後來我為報恩随将軍出征,也是親眼看着将軍……”
“放我下來。”與應輕拍他胸口,哪吒瞪着她,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松了手。
她走到褚宴面前蹲下,指尖輕觸對方懷中嬰兒的臉頰,一縷金光從她指間流入孩子體内,嬰兒咯咯笑起來,揮舞着小手去抓她的頭發。
“這個送給孩子。”與應解下身上一枚金鈴系在嬰兒襁褓上,“能保平安。”
褚宴淚如雨下:“小小姐和将軍一樣心善…當年将軍也是這般,明明自己都……”
哪吒一把拽起與應:“走了!”
與應最後回頭望去,隻見褚宴抱着嬰兒久久跪在原地,身影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視野中。
風聲呼嘯,與應将臉埋在哪吒肩頭,少年身上淡淡的蓮花香混着血腥氣,奇異地安撫着她翻騰的思緒。
風火輪急轉直下,落在一條小溪邊,溪水潺潺,映出兩人交疊的身影。
他扳過與應的肩膀,直視她的眼睛:“聽着,不管你是誰,是黎應還是與應,是将軍之女還是乾元山弟子——”他喉結滾動,“你都是我……最重要,最不能失去的人。”
陽光透過樹葉間隙灑在哪吒臉上,将他眼尾那抹紅映得如同朝霞。
哪吒顫抖着抱緊她,将臉埋在她發間:“别再吓我了……”
與應擡手,撫上他緊繃的脊背:“我想起來了……我是黎應,也是與應。”她聲音輕得像歎息,“我的身體裡…封着當年黎昭然召喚的邪神怨氣。”
天下大亂,衆生苦不堪言,怨從心生,兵戈亦會帶來戾氣。
而那些怨氣與天下戾氣共鳴,所以每逢戰亂,封印就會松動,可現在,伐纣将起,往生绫已壓不住怨氣。
哪吒捏住她下巴,強迫她直視自己:“我不管你是容器還是什麼,你聽着——”他眼中燃着灼人的火焰,“有我在,誰都别想動你。怨氣也好,邪神也罷,敢冒頭我就把它們燒得渣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