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牙在後方看得分明,哪吒的殺意太重,重到連周軍将士都不敢靠近。
那杆火尖槍已經不分敵我,但凡靠近者,皆成槍下亡魂。
“要不要……”
“不必。”姜子牙搖頭,“讓他殺。”
哪吒站在血泊中,覺得很可笑,他殺了這麼多人,可心裡那個空洞卻越來越大。
與應的影子在他眼前晃動,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你在看嗎?”他對着天空喃喃自語,“看到我現在這副模樣了嗎?”
無人應答。
遠處傳來号角聲,商軍開始撤退,哪吒沒有追,隻是站在原地,任由血水浸透戰靴。
楊戬走過來,遞給他一塊帕子。
“擦擦臉。”
哪吒沒接,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縫裡都是凝固的血。
“你說,”他突然開口,“她要是看見我這樣,會說什麼?”
楊戬沉默片刻,想起那個踏着滿地落花為少年擦手的少女,聲音溫軟,很快的安撫了眼神晦暗的少年。
“她會說,髒死了。”
哪吒笑了,笑得肩膀都在發抖。
“是啊,她最見不得這些髒東西了。”
可笑着笑着,聲音就啞了。
“我控制不住,楊戬。”他的聲音從指縫裡漏出來,“我一拿起槍,就想起她說“我會一直陪着你的”。可她現在在哪?在哪?!”
楊戬沒有說話,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語都是徒勞。
夜幕降臨,軍營裡篝火點點。
哪吒獨自坐在河邊,将染血的戰甲一件件脫下,扔進水裡。
血絲在河水中暈開,像一朵朵凋零的花。
他想起初見時,少女指尖點水,那時他還嘲笑她膽小鬼,連水都怕。
此刻清淩淩水面中的倒影映出的,隻有他獨自一人的身影,再沒有那個扯他頭發的少女。
那時你在池邊枯坐數個日夜時,在想什麼呢?是為自己即将到來的天命?還是為他們不能相守的,可笑悲慘的未來?
你那時明明很難過,卻還要照顧我的情緒,若是我能早點注意到的話……
“三太子!緊急軍情!”
親兵的喊聲打斷了他的回憶,哪吒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又是那個殺伐果決的先鋒官。
“說。”
“商軍派來了新的将領,說是…說是專門來會會您的。”
哪吒系上新的發帶,依然是紅色,卻不是原來那條。
“好啊。”他提起火尖槍,槍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正好,我還沒殺夠。”
這一戰,他要把所有痛苦、所有不甘,都化作槍尖的鋒芒。
既然天道不仁,那他就殺出一條血路,直到找到她為止。
·
“報!商軍先鋒已至十裡外!”
“來的何人?“
“自稱九幽魔将,說是……”傳令兵聲音發顫,“說是帶了份大禮給您。”
營帳外傳來騷動,哪吒掀簾而出。
校場中央擺着個檀木箱子,周軍将士圍成一圈,卻無人敢上前。
箱縫裡滲出暗紅的液體,在泥地上蜿蜒成線。
哪吒聞到了熟悉的氣息。
他的腳步第一次出現了遲疑。
“打開。”
親兵戰戰兢兢地挑開銅鎖,箱蓋掀開的瞬間,滿場寂靜。
箱中堆滿了櫻桃。
鮮紅的、熟透的櫻桃,浸泡在血水裡,像無數顆凝固的血珠。
最上面那層櫻桃排成一個歪歪扭扭的字:
“應”。
藕荷色的身影浮現,雙髻淡青發帶的少女坐在箱子上笑着看他,指尖捏着顆紅潤櫻桃,似在嗔怪道:“不是最喜歡我喂的?張嘴呀。”
現在,這些櫻桃沾着不知是誰的血,靜靜躺在箱子裡,散發着甜膩的腥氣。
“哈……”
哪吒低笑出聲,笑聲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近乎癫狂的嘶吼。混天绫将整個木箱絞得粉碎,櫻桃和木屑四濺。
“他在哪?”
傳令兵吓得跪倒在地:“就、就在黑石谷……”
哪吒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原地,隻留下一地血櫻。
·
黑石谷中,九幽魔将正在擦拭他的雙刃。
刀刃上還沾着新鮮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在石縫裡。
“你說,哪吒會喜歡這份禮物嗎?”他問身旁的副将,“聽說他那位小師妹,最愛吃櫻桃了。”
副将剛要回答就瞪大了眼睛。
谷口處,一道身影踏着血霧而來。
火尖槍拖在地上,劃出長長的火星,那人每走一步,地上的石子就震顫着跳起來,像是畏懼着什麼。
“你……”九幽魔将站起身,雙刃交叉在胸前,“來得倒是快。”
哪吒擡起頭。
“那些櫻桃,”他的聲音輕得可怕,”哪來的?”
九幽魔将咧嘴一笑:“你猜?從一個穿白衣的小姑娘那裡……”
他的話沒能說完。
火尖槍穿透了他的咽喉,将他整個人釘在了山壁上。
哪吒湊近他扭曲的臉,輕聲道:“你知道嗎?她最讨厭血沾到衣服上了,她會生氣的。”
混天绫纏上魔将的四肢,一寸寸收緊,骨骼碎裂的聲音在山谷中回蕩,伴随着凄厲的慘叫。
當周軍趕到時,隻看到岩壁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和散落一地的櫻桃核。
哪吒站在血泊中央,手裡握着半截染血的白色衣袖。
“不是她的。”他喃喃自語,“不是她的……”
将士們不敢靠近。
他們看見三太子的背影在微微發抖,混天绫在地上劃出一道道深溝,像是受傷的野獸在發洩怒火。
突然,哪吒擡起頭。
他嗅到了熟悉的氣息,清冷的,帶着蓮香的風。
遠處山巅,一抹白影一閃而過。
“與應……?”
哪吒縱身躍起,幾個起落就追了上去,可山巅空空如也,隻有幾片蓮瓣随風飄落。
他徒勞地抓住那些花瓣,可轉眼間,花瓣就在他掌心化作了塵埃。
“你到底在哪……”
他臉上的血落在石頭上,發出輕響。
山風嗚咽,像是誰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