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攥着那半截染血的衣袖,指節發白,山巅的風卷起蓮瓣碎末,擦過他臉頰的傷口,沒有血,隻有細碎的花瓣飄落。
“不是她的……”他重複着,聲音幹啞,卻帶着一種近乎偏執的确認。
那藕荷色的身影、嗔怪的笑語,仿佛隻是被血腥氣激起的幻影。
将士們遠遠看着,無人敢上前,三太子周身的氣壓低得駭人,混天绫在地面劃出深痕,碎石亂飛。
“清理幹淨。”
他看也沒看那攤血污和櫻桃核,轉身向谷外走去,腳步踩在碎石上,每一步都踏碎幾片蓮瓣。
回到軍營,他将那半截白袖扔進火盆,火焰吞噬了布料,他盯着跳躍的火苗,眼神空洞。
“三太子,”聲音在帳外響起,“黑石谷已平。隻是……”
“說。”哪吒沒回頭。
“那箱櫻桃……來自附近一個剛被商軍屠戮的村莊。村裡有個穿白衣的小姑娘……”聲音帶着不忍。
哪吒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火焰在他漆黑的瞳孔裡跳動,映不出絲毫溫度。
“知道了。”
帳内隻剩下火焰燃燒的噼啪聲,哪吒緩緩擡手,撫上胸口,那裡,褪色的紅發帶緊貼着皮膚。
疲憊如潮水般湧來,帶着夢境裡蓮池的寒意,他閉上眼,仿佛又看見她端坐池邊,衣袂飄然,眼神穿透他,望向虛無。
“夢該醒了。”
“我已是靈山中人。”
“靈山……”他低語,指尖無意識地摳着發帶上模糊的蓮紋,直到指腹傳來細微的刺痛,低頭看去,幾片更小的花瓣從指縫飄落。
他扯了扯嘴角,一個無聲的冷笑。
伐纣。活到未來。見到她。
師父的預言像枷鎖,也像唯一的浮木,他靠着它熬過十四年,如今未來就在眼前,觸手可及又遙不可及。
帳簾被風吹起一角,漏進一絲月光,哪吒站起身,走到銅盆前。
水面倒映着一張蒼白,沾着塵土和細小花瓣的臉,眉眼間戾氣深重,唯有額間一點朱砂紅得刺眼。
不像她記憶裡的師兄了。
他掬起冷水潑在臉上,水珠混着花瓣滾落,打濕衣襟,帶來短暫的清醒。
不夠。殺得還不夠。
他要殺穿這亂世,殺到天道都不得不正視他的執念。
他要活到那個重逢的時刻,哪怕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滿身殺孽,連自己都覺得陌生的先行官。
帳外傳來換崗士兵的腳步聲,哪吒擦幹臉,拿起火尖槍,掀簾而出,走入沉沉的夜色,月光灑在他身上,戰甲泛着冷硬的光,新的紅發帶束着墨發,随風輕揚。
遠處,連綿的營火是西岐的堡壘,更遠處,是商軍盤踞的,需要踏平的黑暗。
他邁開腳步,朝着那片黑暗走去,步伐堅定,踏碎一路無聲飄落的花瓣。
路還長。他要活着走到盡頭。走到那個有她的、冰冷的未來。
·
那箱櫻桃确實來自被屠的村落,但蹊跷的是,負責屠村的并非普通商軍,而是申公豹座下豢養的專司邪穢之事的魇影衛。
村中唯一幸存的瘋癫老妪,口中反複念叨着:“紅果…引怨…仙氣…鎖…”
“引怨…鎖仙?”
“應”,白影,商軍在用櫻桃做餌,布一個局,目标是他。
“申公豹…”哪吒冷笑,火尖槍嗡鳴震顫,槍尖迸出幾點火星。
那個陰險的國師,定是從某種渠道探知了他對與應的執念,甚至可能窺見了七苦元君的存在。
他想用這沾血的櫻桃,這刻意模仿的“應”字,刺激他,引他入魔,或者……引出與應?
“傳令,”哪吒聲音沉冷,“全軍戒備,斥候散出五十裡,重點搜索有櫻桃樹或邪氣異動之地,申公豹,必有後手。”
果然,三日後,前線斥候帶回染血的布條和一捧新鮮得詭異的櫻桃,櫻桃殷紅飽滿,卻散發着濃重的血腥與一絲被刻意扭曲過的香氣。
布條上用血寫着:“欲尋故影,獨赴葬櫻谷。”
葬櫻谷,位于商軍控制腹地的一處絕地,傳聞谷中終年彌漫毒瘴,誤入者屍骨無存。
陷阱,赤裸裸的陷阱。
“哪吒,不可!”姜子牙與楊戬同時勸阻,誰都看得出這是請君入甕。
哪吒盯着那捧血櫻桃,指尖撚起一顆,他仿佛又看到與應坐在蓮池邊,疏離的眼神穿透他。
“我必須去。”
他聲音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決絕,他不能再等,不能再被這貓捉老鼠的遊戲戲弄。
他要親手撕開這陰謀,看看申公豹到底在打什麼主意,看看這血櫻桃背後,是否真的有一絲與應的蹤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