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雲夢澤翻湧的水波,七苦殿的清冷檀香仿佛隔世,殿門在身後合攏,隔絕了水府的喧嚣與算計,也像抽走了與應最後一絲強撐的氣力。
她甚至沒力氣走到内殿,就在靠近殿門不遠處的蓮池邊,脫力般地靠着根雕着火焰蓮紋的殿柱滑坐下來。
太累了,不僅僅是身體的透支,更是心力交瘁,她想閉上眼睛,沉入沒有紛争沒有算計的黑暗。
“元君……”既回的聲音在她身側輕輕響起。
與應沒有睜眼,疲憊地擺了擺手,備水……淨身。”
她現在隻想洗去一身的塵埃和疲憊,洗去雲夢澤的水腥氣,洗去那令人窒息的算計味道。
“是。”既回應得很快,腳步聲輕巧地朝内殿的淨室走去。
殿内很安靜,隻有池中那幾株粉金火蓮在無聲搖曳。過了一會兒,既回回來了,低聲道:“元君,淨水已備好。”
與應這才緩緩睜開眼,撐着柱子站起身,腳步有些虛浮,她定了定神,才朝内殿走去。
淨室氤氲着濕潤溫暖的霧氣,白玉浴池中,清澈的靈泉活水微溫,水面上漂浮着幾片新鮮的蓮瓣和凝露般的檀香精油,散發着心神甯靜的幽香。池邊放着幹淨的素白細棉布巾和一套疊放整齊的幹淨僧袍。
與應走到池邊,看着氤氲的水汽,緊繃的神經似乎松懈了一絲,她擡手,指尖有些僵硬地解開了僧袍的系帶。
外袍滑落,露出裡面的中衣,她的動作很慢,帶着近乎麻木的疲憊。既回垂着眼,恭謹地上前,無聲接過她褪下的外袍,小心地挂在一旁的玉架上。
她的目光始終低垂,隻落在衣物上,動作一絲不苟,沒有任何逾矩。當與應解開中衣的系帶時,既回的身體似乎有瞬間的僵硬。
她接過中衣時,動作依舊輕柔,但頭卻垂得更低了,仿佛要将自己埋進陰影裡,視線牢牢鎖定在自己腳下的雲磚紋路上,連眼角的餘光都死死收斂着。
與應褪下最後一件貼身素紗小衣,瑩白的身體在氤氲水汽中若隐若現,帶着玉像般的清冷美感。
她擡腿,緩緩踏入池中。溫熱的泉水瞬間包裹了冰冷的肌膚,帶來一陣舒适的戰栗,她發出如同歎息般的低吟,整個人沉入水中,隻露出肩膀和頭頸。
溫熱的水流撫慰着僵硬的四肢百骸,仿佛連深入骨髓的疲憊都在一點點被融化抽離。她閉上眼,向後靠在光滑的池壁上,烏黑的長發如海藻般在水中散開。
水珠順着她光潔的額頭,挺翹的鼻尖,線條優美的下颌滑落,滴回池中,漾開一圈圈細微的漣漪。她一動不動,仿佛睡着了般。
既回安靜地跪坐在池邊,她手中捧着塊吸飽溫水的細棉布巾,目光低垂,隻敢落在水面上漂浮的蓮瓣,或是自己放在膝上的手。
她的呼吸放得很輕,整個人如同入定,極力避免任何可能引起誤會的視線偏移。
時間在甯靜的檀香和微溫的水汽中緩緩流淌。過了許久,與應才微微動了一下,似乎覺得肩頸處依舊僵硬得難受,擡手想揉一揉,卻牽動了酸痛的肌肉,眉頭輕蹙。
這個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一直高度專注的既回的眼睛。既回猶豫了,她咬了咬下唇,仿佛内心在激烈掙紮。
最終,她膝行向前,靠近池邊,動作極其輕柔,聲音也放得又輕又軟,“元君……可要婢子為您按揉一下肩頸?婢子……學過一些舒解疲乏的手法。”
與應疲憊地掀開眼皮,看了她一眼。小仙娥低垂着頭,露出的脖頸纖細白皙,捧着布巾的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用力,指節泛着淡淡的粉。
那姿态,恭謹中透着一股莫名的拘謹,甚至可以說是避嫌。與應此刻确實覺得肩頸酸脹難忍,自己揉捏也無力。
她實在太累了,看着既回那副恨不得把頭埋進地裡的樣子,心中那點因她之前支撐自己而産生的異樣感又浮了上來。
這仙娥似乎格外在意肢體接觸,尤其是涉及身體時。她想起在雲夢澤時,既回那轉瞬即逝的支撐,還有此刻的過度回避,與尋常仙娥侍奉時的自然大不相同。
那個混賬……一個念頭突然毫無預兆地闖入腦海,若是那個無法無天的家夥在這裡,此刻會怎樣?
他大概會不管不顧地直接跳進池子裡,或者至少也要蹲在池邊,用那雙灼人的金瞳盯着她,嘴裡還要說着些讓人又氣又惱的話,甚至可能直接上手幫她揉按,根本不會在乎什麼規矩體統。可他今天……怎麼沒來?
從清晨到現在,處理了那麼多糟心事,經曆了水府的驚濤駭浪,那個本該第一時間跳出來,要麼炫耀自己法印的傑作,要麼對水府之事發表高見,要麼就是像昨日那樣強橫地擾亂她心神的家夥,竟然毫無聲息。